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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纵览五:情词如潺潺之水,如泣如诉

作者:齐齐哈尔诗词网
日期:2020-02-25 13:5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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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宋词诸位大家,倒是皆有名状可喻。倘若说柳七如风,苏子如云,那么便是少游似水,稼轩似山。柳永之词总是那般潇洒,时而疾风劲草,时而煦风拂柳,令人无从捉摸,难以名状,更是无以师从。苏轼之词总是那样散漫,唱“大江东去”像是童言无忌,吟“一蓑烟雨任平生”恍如无心插柳。相比之下,秦观之词总有潺潺之声,不仅欢娱渐随流水,无奈归心,也暗随流水到天涯。“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是水一般的文字;“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亦是水一般的流畅;“奴如飞絮,郎如流水,相沾便肯相随”,更是水一般的情意绵绵。苏子的行云有出世之相,秦观的流水于男女之情如泣如诉。

宋词纵览五:情词如潺潺之水,如泣如诉

苏子于柳永不无嫉妒,曾经不无酸意地微词过秦观仿柳词。事实上,“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数句也确实颇得柳词之趣。但更得柳词真谛的乃是,上片的“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已然实实在在地衬托出了下片结尾处的“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倘若不以“销魂”两字倾诉,又哪来的“孤村”、“望断”,以及“寒鸦”、“黄昏”数语?情深,当以重景衬托之;景重,缘自昔日销魂之情于今伤心之深。“罗带轻分”是柔到极致,“高城望断”是痛到无语。两相对照,方知何以“山抹微云”后面会紧跟着“天连衰草”。比起苏子“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直截了当,秦观的“山抹微云”显然要婉约多了。同样是刻骨铭心,在苏子一气呵成,在秦观是委婉曲折地倾诉出来的。“山抹微云”的微云一语,与后面的“罗带轻分”相照应;而“天连衰草”的衰草一辞,则与后面的“香囊暗解”作对称。饶是青楼里的一段情缘,亦有如山一般的凝重,亦仿佛天一样的苍茫。水是柔弱的,情是深长的。秦词能写到这个份上,苏子不会有醋意吧?

秦词没有苏子的散漫,也不像苏轼那般任性。秦观虽然字少游,作词却从无游离,构想精致,遣词严谨。“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纤云弄巧,飞星传恨”,“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可谓字字紧扣,而又舒展有致。虽说多有士子情怀,却时时处处地深谙人世,并且照样的一往情深,既了无儒生的迂腐,又从不老于世故。有道是:“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看得清晰,想得彻骨。相形之下,苏轼的另一位词友李之仪却是另一番风貌:不是精致的,而是随意的;不是严谨的,而是口无遮拦一般的。有时天然浑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有时也会草草了事:

堤长春晚。冉冉浑如云外见。欲语无门。略许莺声隔岸闻。

锦屏绣幌。犹待归来留一饷。何事迟迟。直恐游丝惹住伊。

不过,李之仪作词再随意,也远胜黄庭坚。黄鲁直会没头没脑地冲出一句“万里黔中一漏天,屋居终日似乘船”,不知所云。然后又是“戏马台南追两谢,驰射,风流犹拍古人肩”,真不知古人肩有什么好拍的。更为发噱的是,“千骑插花秋色暮,归去,翠娥扶入醉时肩”:醉醺醺地让人扶入,已然不堪,还要特意点明扶者,翠娥也,老大的没意思。更不用说“红裳剥尽看香肌”之类的俚语村言,果然是“老去文章无气味,憔悴”。黄山谷为人耿直,为官艰辛;作诗犹如搬柴禾,硬生生搭建一座座杜甫式的茅草屋;吟词好比莽汉袒胸露背,还要使劲拍胸膛。其实最体现山谷艺术风格的应该是书法,满目的枯枝落叶。人是趣人,但其词却只能读着好玩而已。

同代词家之中,值得特别一提的,当是贺铸,有着贵族身世的江南才子,性情中人。自承:“铸少有狂疾,且慕外监之为人,顾迁北已久,尝以‘北宗狂客’自况。”其狂士模样,有著名的《六州歌头》为证,有道是:“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下阕结尾豪气冲天:“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端的是一介剑客,气度非凡。宋词的所谓豪放风格,自此开启,而非始自苏轼的《赤壁怀古》。事实上,后来辛弃疾所承继的正是贺铸的这股豪气,并非苏词的疏阔。

宋词纵览五:情词如潺潺之水,如泣如诉

虽有豪情如斯,然《六州歌头》却只是贺铸偶尔为之,绝非贺词的主体风貌。可以称为贺词上乘之作的,乃是那曲催人泪下的《鹧鸪天》: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该词足以与苏轼痛悼亡妻的《江城子》辉映,尤其那句“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与苏词的“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同样沉痛,笔力千钧。区别仅在于,苏词直白,贺词含蕴。但不要以为贺铸的这首《鹧鸪天》就像苏轼的那首《江城子》一样,是作者最出色的词作。

贺词的绝唱,是那首《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倘若说“头白鸳鸯失伴飞”乃贺铸的实事,那么“凌波不过横塘路”却是贺子的虚情,有如曹植《洛神赋》里的洛神一般。此曲不在于情意如何深长,而在于闲愁多么美丽,有如“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烟草,风絮,梅雨,说是虚无缥缈,却又在内心塞得满满:又是一川,又是满城。但要说是实实在在的一段邂逅,却又不过凌波而已,芳尘远去,飞云冉冉。爱得空灵而又愁得美妙。难怪贺铸会说:“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常奔命不暇。”其实,更有温、李韵味的,是贺子的这首《西江月》:

携手看花深径,扶肩待月斜廊。临分少伫已伥伥。此段不堪回想。

欲寄书如天远,难销夜似年长。小窗风雨碎人肠。更在孤舟枕上。

令贺子在此断肠的,不再是虚幻的凌波女神,而是切身经历的一段携手扶肩。狂士豪侠柔情起来,似乎不下于柳耆卿,并且尚有李后主当年在宫廷里的缠绵。贺词多情如斯:“谁家红袖倚津楼,替人愁”,“缓调清管,更为侬,三弄斜阳”,“衾枕遗香,今夜还如昨夜长”。亦率性如彼:“阳台拼作不归云,任郎瞋”,“愿随明月入君怀”。这样的词句,无论是李商隐还是温庭筠抑或李重光看了,都会忍不住会心一笑的。

在那曲《西江月》里,相对于柳子的“杨柳岸,晓风残月”,贺子刻画的情景是“小窗风雨碎人肠。更在孤舟枕上”。此处的孤者意象可以说是贺铸的人生写照。贺词时不时地会慨叹“幽恨无人晤语”,或者“小泊画桥东,孤舟月满篷”,甚或“此欢只许梦相亲,每向梦中还说梦”。贺铸生性孤傲,曾有人在其墓志铭中描绘他“喜面刺人过。遇贵势,不肯为从谀”。如此强悍,其官场坎坷是不用说的,其人缘淡薄也可想而知。故而即便是念及旧情,也只能在孤舟上相思一下。贺子的孤寂,写在那首自画像般的《踏莎行》里:

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相比于周邦彦的“一一风荷举”,贺子之荷却是“红衣脱尽芳心苦”,并且还要“无端却被秋风误”。在此,不仅莲心是苦的,就连荷花荷叶也是统统被误的,因为不肯嫁春风,不愿与俗世俗人同流合污。这样的个性,与柳永倒是有一拼。可见词史上将贺铸、周邦彦并称很不贴切,理当将贺子与柳子并肩,方才可观。一者是“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一者是“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两者同样的不为俗世所容,同样的浪迹江湖。柳永以白衣卿相自称,贺铸以庆湖遗老自况。由此可见,能在气度、情愫、心胸、审美趣味上与柳永相媲美的有宋词家,惟贺铸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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