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9 唐立华 晚上八点
浮世绘
（一）落棺下跪
“快跪下，快给你姑姑跪下……”老妇红肿着老眼，拖长哭腔，用力按了几次身前这女孩的肩膀，沙哑着嗓子道，“你以后要靠姑姑了……呜……呜……呜……”这位一身孝服的14岁女孩用手背狠狠揩着满噙着泪的眼，瘪了瘪嘴，在老妇推搡下，固执地晃了几晃身体。
“嘭！嘭！嘭……”突然，震耳欲聋的火炮在寒冬腊月的山谷间，炸出一道道虚无缥缈的烟雾并随着阵阵的凛冽寒风慢慢升空，慢慢消失，唯独留下呛人的烟火味，和一地鲜红的残骸；接着，却是惊人的一声“落棺！”喧天锣鼓便四下骤起，火炮声不绝于耳，纸，香，炮，一阵浓过一阵的气味紧紧包围了在场所有人，啜泣声，嚎啕声，最终凝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悲恸，响彻了这个寒冷的山谷。而这个刚刚还在固执的女孩，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她凄楚地大喊一声：“爸――！”然后“扑通”一声，狠狠地跪在了姑姑面前……
从此，这山脚下，荒草间，又添一新坟。
从此，这个唤作莲的女孩便成了“孤儿”。那刻起，与她相依为命的只有一个高龄的奶奶。
（二 ）生母弃子
莲的母亲呢？
她的母亲，准确说，有两个。第一当然是生母。
约摸20年前，我们见过，因为她来过我家――外地人，（此处略，免地域黑）个子不高，白白胖胖，挺着肚子，饭量挺好。印象中，那还是个很年轻的妈妈吧。那一年临近岁末，伴随着潇潇寒风，飘飘白雪，一个胖乎乎的小生命在漆黑的夜便哇哇地来到这个新奇的世界――这小生命就是莲。
当时，村里一些老人感言：逢生遇雪不是好兆头呀……老人多迷信，也就当作听个笑话般了。
话说回来，莲来到的这户人家并非大富大贵，相反，环堵萧然，满目疮痍――只是两间多点的老房，旧瓦灰墙，裂缝纵横。走进去往楼顶看看，漆黑的楼板似乎随时都能坍塌下来；大红大紫的招财进宝图正儿八经地贴在漆黑的板帐中央；再往四处瞅瞅，连柱子，菜橱，都呈现出沉闷的深灰色。看，连塞在桌下的椅子，也满是深浅裂缝，憔悴的仿佛也已老去。惟有一张暗红的杠几与八仙桌，在一片深重的灰黑色中稍微彰显着半丝生活的气息。就这样一座老宅，全家应该为小生命到来感到幸福，至少应该相信她会给这个家带来生命的喜庆。
然而，本该最开心的孩子母亲，却任谁也猜不透她的悲喜。她似乎只纯粹养胎10月，孵了个蛋，然后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这个小生命，这里的一切，似都与她无关。
莲的奶奶，那会儿大约75岁，白夜枕着宝贝。小宝饿了，她半夜三更抱去吃奶；尿了，寒冬腊月洗洗晒晒；当然，还要尽量伺候小宝的母亲。莲奶奶实在是累，但开心着。连弯弯的脊背似乎也成了一道灿烂的颜眉。她逢人便说，见人就夸，乐得合不拢嘴。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弹指一挥间，已是春节。莲的父亲赶在春节前两三天，大包小包的回来了。在外打工的莲的父亲，那时也是30出头，介于家中见底，不得不在外多点打拼。好不容易有个愿意跟他回来并愿生儿育女的媳妇，便事事顺着年轻的媳妇，他心里着实感激媳妇。
那天，媳妇说，好久没回娘家了，想趁春节回家一趟，也好让她爹娘见见外甥女。每逢佳节倍思亲，人之常情。老实的莲父亲非常理解，于是提前些日子买好火车票，就出发了。他们在村口等车那会儿，老人一直抱着莲，即便只是去趟外婆家，在老人看来，似乎已当作生离死别。莲的父亲伸手来抱孩子，她却将孩子紧紧贴在削瘦的胸口：“宝宝，你去去就来，奶奶舍不得去呢……”自言自语的老人又是轻轻拍着孩子，又是大脸贴小脸。
“娘，我们走了，那边待半个月就回来，你自己注意身体。”莲的父亲再次轻轻接过孩子，莲的母亲提起几个包包，挤进了汽车。
汽车一起步，一拐弯，一抬速，瞬间只剩下空荡荡的柏油路，随着连绵的山峦，蜿蜒地伸向未知世界。
老人一个踉跄连着一个踉跄……
突然，她放声大哭起来：“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其他好心人赶忙安慰她：“别瞎说，你趁这些天好好休息，以后有的你劳累呢！”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到家里。没错，是搀扶！
也许真是应了村中老人们所说的“逢生遇雪不祥”之说。谁能想到早上刚刚跟她道别的儿子竟然在日暮时分回来了！他一回家就沉沉地坐在矮矮的竹椅上很久很久，一言不发。小孩在他怀里安然入睡。终于，他头也不抬地说话了：“走了，这娘们早就有预谋！”老人沉默了。“在候车室，这娘们说上个厕所，顺便去买点啥东西。将孩子往我怀里一放，就再也寻找不到。播音也播了，问遍所有人，才明白，这是一个回家的骗局！”他越说越愤怒，越说越响，而后又陷入一片死寂中，惟有抱着孩子的双手，不曾放松。
日子死水般沉重。很久之后的一天，他突然警醒：“报个人口失踪案！”然后，一报姓名，身份证号码才知道，用的都是假信息！此后，这女人便再也没出现过，可怜的小小的莲，至今也不知道她母亲长啥样。
犹记那年，5岁的莲在我家门口玩着玩着，突然认真地问我：“妈妈是长啥样的？”瞬间一股酸楚充斥了我，竟无言以告。
（三）继母出走
春去秋来，时间很快到了大概2011年。老房子推掉，造了两间的小房。比之前敞亮许多。
那年末，莲的父亲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中年女人。
这女人一到家，二话不说，便里里外外收拾起来。看得老人那个称心。关键还是对老人小孩贴心！莲一口一个妈的叫，开心地无法形容！一天，她悄悄地跟门口人说：“我看到他们的结婚证了！”家中老人得知后，亦是喜忧参半。喜的自然不用多说，忧的是，她作为一个后妈，能够长久待儿子和待莲好吗？通过在家的那些天的观察，村中老少大都认为是靠得住的媳妇。
然而，上天似乎并未给莲掀开那块不幸的幕布。2013年底的一个夜晚时分，莲（六年级）的父亲突然重病。上海医院打来电话，让家人赶紧赶去上海签字，再手术，更也许，是见最后一面。
事情来的毫无征兆。莲的父亲，突然严重脑出血。然而，面对抢救的巨额费用，都难住了。几个兄弟姐妹连夜凑了几万，赶紧委托主治医生先救人。事后，想起莲的父亲这些年做生意的收入还可以，然后就问他妻子拿出来救人。没想到，他妻子说：“没有钱，我最多出1万。”大难临头，大伙心都凉透！果然半路夫妻！一切，都无望了！
最终，15万左右的费用，亲戚村里能凑的都给莲的父亲凑了。住院了很长时间，后遗症自然严重，出院时意识模糊，没有自理能力。医生说回去好好休养，也许能有点恢复。然而，出院回了老家后，这个与他登记了的妻子，便不顾家人与村里人的反对，把所有能拿的东西都悄悄地拿走了，包括莲父亲的手机。从此，换了号码，任谁也无法联系。莲的可怜的父亲，顶梁柱，从此瘫痪在床，幸亏他姐姐一家每天坚持去照顾那一老一小一瘫的烂摊子……
2015年，莲的父亲最终还是走了。走的时候，瘦的皮包骨头，两眼未合。说是，绝食而亡。也许，常年瘫痪在床的他感到生活无望，又实在不愿再拖累这个本来就沉重的家……不知从哪刻开始，便死也不张嘴进食，任她女儿或他老母亲或他姐如何苦苦哀求，他就像铁了心一样……
就那样，命途多舛的他走了，离开了这个让他爱恨交加的世界。那年，他，莲的父亲46岁。莲，14岁。
（四）问世间情为何物？
如今，随着“落棺”那声响，那声沉重的下跪声音，那发自莲内心的撕心呐喊一晃已过去两年。当年新坟已杂草丛生。莲也已经是快九年级的学生了，即将面对自己的中考人生。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大事，让小小年纪的她如何承受？如今只与疾病缠身的奶奶相依为命。
人的性格，向来被家境因素捆绑。她内向，她自卑，更没有像穷人孩子早当家那般理想化……毕竟生活里没有童话。幸得亲戚、低保、学校、慈善机构、好心人有情，否则，生活路漫漫，真不知一老一小的她们，该如何面对。
如今，离莲的生母逃走已有15年，不知她是生是死。因为信息不对，既没能宣布失踪人口，也没能让孩子享受到孤儿该有的扶助。如果哪天，她母亲得知当年因她一手造下的孽，会做何感想！
生母如此，就更甭提半路夫妻的继母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各自飞！人情冷暖，唉！
欺的欺，骗的骗，呜呼哀哉！问世间，情为何物？
（五）若不勇敢，谁替你坚强！
缺爱的生活，最终酿成了这户人家风雨飘摇。然，再难，生活仍需要向前。生活学习之路漫漫，莲若不勇敢，还有谁能替她坚强！而坚强，便是这一老一小之家生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作者系兰溪教师）
本期编辑：娄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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