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芋菜园中——郁达夫的一首中峇鲁佚诗

作者:齐齐哈尔诗词网
日期:2020-08-07 00: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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芋菜园中——郁达夫的一首中峇鲁佚诗

郁达夫的南洋诗,虽数量不多,却是郁达夫旧诗创作一段最特殊的时期,也是他一生创作的总结。但因时代战乱,这时期的诗作相信散佚不少。

1940年郁达夫写赠黄苗子诗作的出现,不但为他增添了一首“新”的南洋佚诗,也是他写的唯一“中峇鲁诗”,诗意别有风情,颇堪玩味。

“新加坡48小时转机,去郁达夫住过的街区买书喝咖啡吧……”网上偶然看到这句话。

写的人和看的人应该都是外人,在新加坡,对这句话大概已经很少人有什么反应,多数年轻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这有什么意思。

知道或者不知道,对于那些桃花一样的岁月,一些可以穿越时光的人间情事,往往依旧如初,风流不减,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回来,轻轻撩动一池春水。

就如同住在中峇鲁的郁达夫。

中峇鲁的郁达夫

郁达夫住过的中峇鲁,是二战前英殖民政府兴建的公共住宅区,二三层楼为主的白色洋楼,充满上世纪欧洲简约装饰建筑风情。

1938年年底,42岁的郁达夫应聘到《星洲日报》任职,他偕同妻子王映霞和儿子郁飞从福州乘船出发,在12月28日这一天抵达新加坡,最初住在南天旅社。

约半个月后,1939年1月中下旬,郁达夫一家从南天旅社搬到中峇鲁22号三楼,隔年夏季又迁到二楼(以上据郁飞记述),直到1942年2月4日清晨从红灯码头乘船离开新加坡为止,郁达夫前后在中峇鲁住了三年。

三楼和二楼两处郁家,各住过一位不同的女人。

三楼是女主人王映霞,住了一年多,1940年8月她和郁达夫离婚,自己回返中国。郁达夫父子约在此时就搬到二楼原来《星洲日报》主笔关楚璞的房子。

二楼住过的是郁达夫的情人李筱英(又有李小瑛、李晓音等说法)。在王映霞走后不久,郁李两人发生感情,据郁飞忆述,郁达夫就“把他的书房借她住。”

在风流的郁达夫的世界里,当然不只妻子和情人两个女人。

据马华作家温梓川忆述,郁达夫和太太王映霞感情破裂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有时还看到他和舞女左抱右拥的照片在画报上出现,据说使得映霞大大地生气”。不过这些露水姻缘,欢场胭脂,大概都不曾出现在他中峇鲁的住家里。

无论如何,在中峇鲁的三年,确实是郁达夫这名字存在世间的最后一段时光,离开中峇鲁逃亡印度尼西亚后,他就先后变成“赵德清”和“赵廉”,成为一位开酒厂的商人,最后“失踪”被害,永远消失人间。

所以,中峇鲁可说是“文人郁达夫”最后出现时间最久的地方。

在这里,有过他的情浓情伤、诗酒风流、肆情任性……点点滴滴,都留下许多分不清、说不完的故事,如同春风沉醉的晚上,总会令人有许多复杂而又真切的迷惘和想象,多年后,仿佛依然沉醉在中峇鲁安静的夜空里。

68年后露面的一首诗

在中峇鲁,郁达夫还留下一首诗,过去无人知晓,近年才首次“露面”。

获赠这首诗的人是漫画家黄苗子,30年代在上海就和郁达夫有来往。他晚年受访时回忆说,当年只要郁达夫从杭州来,新月派诗人邵洵美一定找他跟他们一起吃饭聊天。

1940年秋天,27岁的黄苗子到新加坡,他说自己一到就打电话给郁达夫,郁第一句话就问:“你是不是跟郁风很好了?”

郁风是郁达夫的侄女,1944年在重庆和黄苗子结婚,但他说当时两人还没有谈恋爱,

不知道远在南洋的郁达夫为何会如此敏感。

他说郁达夫在新加坡人缘很好,“什么人都交,在新加坡茶楼、酒馆的伙计,没一个名字他叫不上来,他们热情地招待这位先生。”

“郁达夫陪我玩了一个礼拜,临走郁达夫送了我一首诗。” 他晚年回忆说。

这首诗是一件书法条幅,他回程经过香港,交给画家朋友黄般若,托他装裱,没想到黄般若竟然忘了,不久战争爆发,香港沦陷,黄苗子也就以为这件书法丢失了。没想到2002年黄般若的儿子竟然在家中发现这件书法,立刻寄还给黄苗子,物归原主。

2008年黄苗子将自己和郁风的作品及收藏的名家作品全部委托北京嘉德公司拍卖,将所有拍卖所得设立黄苗子郁风慈善基金会。

这件当年郁达夫在新加坡写的书法,就出现在2008年4月27日北京中国嘉德春拍的“迴风宦书画存珍”专场Lot.570。

这是此诗完成68年后,首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据学者整理分析,郁达夫的旧诗今存近600首,大略可分三部分:

1.留学日本诗(1921年以前):现存330多首;

2.国内诗(1922-1938年):现存约有160多首;

3.南洋诗(1939-1945年):存诗仅90多首。

郁达夫的南洋诗,虽数量不多,却是郁达夫旧诗创作一段最特殊的时期,也是他一生创作的总结。但因时代战乱,这时期的诗作相信散佚不少。

近年就有人在战前南华女校校长姚楚英的诗作存稿集里,发现1940年郁达夫写的一首佚诗《题姚楚英诗册》:“文物中原剩劫灰,朅来异地育英才。木兰心事何人会,南海舟中一剪梅。”

这首同样在1940年写赠黄苗子诗作的出现,不但为他增添了一首“新”的南洋佚诗,也是他写的唯一“中峇鲁诗”,诗意别有风情,颇堪玩味。

芋菜园中的风流诗

郁达夫这首七言绝句书法,内容是:“芋菜园中小小家,细斟碧乳自煎茶。刘公醉亦非容易,几见南天有此花。”

题款:“近作绝句。庚辰秋。苗子兄两正。郁达夫”,钤郁达夫印一方。

边幅上有黄苗子一段补记:“此是刘海粟南行新加坡时,与郁达夫郊游至一小园,一女子奉茶,刘海粟大称其美,达夫戏作此诗。”

这段文字,清楚记录这首诗的内容故事,也明确点名诗中所说的“刘公”,就是当年44岁的画家刘海粟。

但黄苗子不熟悉本地情形,望文生义,以为诗首的“芋菜园”,是刘海粟与郁达夫郊游所到的一处农园。

其实,芋菜园在本地是民间俗称的地名,就是郁达夫所住的中峇鲁。

中峇鲁是19世纪后期才出现的地名,为闽南语和马来话合并,意思是新坟山。在开辟坟山之前,这里原有许多早期华人移民的农耕地,并以此为名,如金殿路一带称柑仔园,中峇鲁路则称芋菜园。

当年郁达夫居住的忠保路,隔一条街的成保路与中峇鲁路交界处,就曾有一座古老小庙,是光绪十一年(1885)南安人兴建奉祀广泽尊王,庙名就是“芋菜园圣王庙”(也称威镇庙,俗称葫芦庙)。这座庙虽于2003年已被拆除,但1909年该庙重修时的庙碑还保留在南安会馆,上面的庙名依然如故。

1939年8月4日《南洋商报》报道抗战筹赈新闻,标题即为“芋菜园河水山演戏中峇鲁区售花售冰助赈成绩叻币四百余元”,说明当时华人社会仍把中峇鲁的忠保路和成保路这一带称为芋菜园。

生活在这一带的报人郁达夫,当然熟悉此一民间地名。

至于诗句“细斟碧乳自煎茶”,“碧乳”一词,典出五代《茶谱》所称“婺州有举岩茶,其片甚细,味极甘芳,煎如碧乳”。

宋代流行斗茶,在茶碗中以茶筅用力搅拌绿色茶末,茶末和水会混合形成乳状茶液,表面形成白色泡沫,就是所谓“煎如碧乳”了。

在1940年的新加坡,当然不会有那么讲究的事,这个典故,只不过是指泡茶喝茶罢了。

据郁飞忆述,当年的中峇鲁住宅区“街道转角处开设商店或咖啡店”,这些早年海南人开的咖啡店,多称为茶室或以“园”为店名;而当时附近农村生活比较穷苦,不可能有如黄苗子所想象的郁刘二人“郊游至一小园,一女子奉茶”的情景。故此诗所写,当为刘海粟到中峇鲁拜访郁达夫,两人到郁家附近茶室品茶时的故事。

好友品茗,可以成诗,当然是因为“刘公醉亦非容易,几见南天有此花”二句所写的旖旎风情。

黄苗子的补记,就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说此诗就是写刘海粟见到一位俏丽动人的捧茶水女郎,顿时为之倾倒的情景,可谓郁达夫现场“写生”之作。

郁达夫是才子风流,一生放荡不羁,却始终在自己的本性与道德感中挣扎,在颓废与沉沦中赤裸裸地不断鞭策自己的灵魂,留下许多坦率自白的性情文学,可以令人深思。

号称艺术叛徒的刘海粟,也是一生风流,但两人行事品格,层次各有不同,不可同语。

这首诗,写生活中偶遇的茶室韵事,顺手拈来,栩栩如生,语涉戏谑,却是有情有味,读来生动有趣 ,颇能令人会心一笑。

诗末的“几见南天有此花”,或出自郁达夫喜爱的龚自珍《己亥杂诗》之“可惜南天无此花”,只是龚自珍写的是回忆京师的芍药花,郁达夫则是以花喻人,起心动念,各有不同,诗情意境,也就不一样了。

依然安静的小区

2003年新加坡政府宣布中峇鲁为保留区,其中就有郁达夫故居所在的楼房,20座战前楼房的小区,历尽风波依然在,一样和时光安静地守在这里。

《名采》主编余云,2007年曾与戏剧家乐美勤及同事韩山元,同往中峇鲁寻觅郁达夫故居所在,因每层楼有左右二户,未能确认,袖手而归,韩山元曾撰文《这里很宁静》以记其事,结语说:“住高楼得到的宁静是个人的,顶多是与自己家人分享;而住甘榜或中峇鲁的矮楼,那种宁静是属于大家的,即使你不住在中峇鲁,也可以来感受这里的宁静。”

闻余云近日即将归逸心园,当年郁达夫在中峇鲁写的这首佚诗材料,已存手边数年,未见有人发现,草撰此文,以壮行色。对余云和有心“去郁达夫住过的街区买书喝咖啡”及想要“来感受这里的宁静”的人士,或许可以增添一点话题或情趣吧。

当然,对不知道郁达夫是谁的人,中峇鲁就只是一个保留着往日情调的小区,有一些小资气息的现代小店,宁静的氛围,还有空气中似有若无的一丝咖啡香,如此而已,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后记】

黄苗子旧藏郁达夫《芋菜园中》书法条幅,2008年原件在中国嘉德拍卖后,我迄今至少已在香港(2011及2017年)、台湾(2011年)和北京(2013年)的拍卖会上见过四件“分身”,其中三件同样题赠黄苗子,文字大致模仿原作,印章与篇幅大小亦稍有不同,仅北京一件题赠他人,但书法却完全“克隆”得丝毫无异,或为近年最新的高精印制加工之作。

2002年黄般若之子将原件送还黄苗子时,中国书画价格已高,但他依然即刻物归原主,君子重诺,诚信品德,令人敬仰。随后黄苗子将此作及所有藏品公开拍卖,所得全部用诸慈善,亦见前辈仁义风范。

近年仿作肆意涌现,奇技百出,人心变化,已如隔世,两相对照,只能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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