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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政要》第二册

作者:齐齐哈尔诗词网
日期:2020-03-15 01: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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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谏第四

 

【原文】

太宗威容俨肃,百僚①进见者,皆失其举措②。太宗知其若此,每见人奏事,必假颜色,冀闻谏诤,知政教得失。贞观初,尝谓公卿曰:“人欲自照,必须明镜;主欲知过,必藉忠臣。主若自贤,臣不匡正,欲不危败,岂可得乎?故君失其国,臣亦不能独全其家。至于隋炀帝暴虐,臣下钳口③,卒令不闻其过,遂至灭亡,虞世基等,寻亦诛死。前事不远,公等每看事有不利于人,必须极言规谏。”

【注释】

①百僚:指百官。

②失其举措:慌手忙脚,手足无措。

③钳口:以威胁胁迫人不敢讲话。

【译文】

唐太宗容貌威武严肃,百官中觐见的人,见到他都会紧张得举止失常不知所措。太宗知道情况后,每当见到有人奏事时,总是做出和颜悦色的样子,希望能够听到谏诤,知道政治教化的得失。贞观初年,太宗曾对公卿们说:“人要照见自己,一定要有明镜;一国之主要想知道自己的过失,一定要借助于忠臣。君主假如自以为圣明,臣下又不去纠正,要想国家不倾危败亡,能办得到吗?于是君主失掉他的国,臣下也不能独自保全他的家。至于像隋炀帝残暴婬虐,臣下都把嘴闭起来不讲话,最后终于因为听不到自己的过失而导致灭亡,虞世基等人不久也被诛杀。前事不远,你们今后每当看到事情有不利于百姓的,必须直言规劝谏诤。”

【原文】

贞观元年,太宗谓侍臣曰:“正主任邪臣,不能致理①;正臣事邪主,亦不能致理。惟君臣相遇,有同鱼水,则海内可安。朕虽不明,幸诸公数相匡救,冀凭直言鲠议②,致天下太平。”谏议大夫王珪对曰:“臣闻,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③。是故古者圣主必有争臣七人,言而不用,则相继以死。陛下开圣虑,纳刍荛,愚臣处不讳之朝,实愿罄其狂瞽④。”太宗称善,诏令自是宰相入内平章⑤国计,必使谏官随入,预闻政事。有所开说,必虚己纳之。

【注释】

①致理:即“致治”,取得治国的胜利。

②鲠(ɡěnɡ)议:鲠,原意是骨卡在喉咙里,这里指直言。

③圣:贤明的意思。

④狂瞽(ɡǔ):狂肆直言。

⑤平章:筹商,讨论。

【译文】

贞观元年,唐太宗对侍从的大臣们说:“正直的君主任用了奸臣,就不可能治理好国家;忠直的臣子侍奉昏庸的君主,也不可能治理好国家。只有正直的君主和忠直的大臣相处共事,如鱼得水,那么天下才可以平安无事。我虽然不算明君,幸亏你们多次匡正补救过失,希望凭借你们直言鲠议,以实现天下太平。”谏议大夫王珪回答说:“我听说木材弹上墨线就能锯得笔直,君主听从规谏就能成为圣明。所以古代圣明的君主必须设诤臣七人,说的话如不被接受,就一个接一个地以死相谏。陛下开拓思路,采纳臣民忠言,我等处在不避忌讳的圣朝,实在愿意把愚昧之见都讲出来。”太宗称赞他说得好,下诏规定今后宰相入宫商量处理国家大事,必须让谏官跟着进来,听一听如何处理,有话敞开说,皇上一定虚心采纳。

【原文】

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明主思短而益善,暗主护短而永愚。隋炀帝好自矜夸①,护短拒谏,诚亦实难犯忤②。虞世基不敢直言,或恐未为深罪。昔箕子佯狂自全③,孔子亦称其仁。及炀帝被杀,世基合同死否?”杜如晦对曰:“天子有诤臣,虽无道,不失其天下。仲尼④称:‘直哉史鱼⑤,邦有道如矢⑥,邦无道如矢。’世基岂得以炀帝无道,不纳谏诤,遂杜口无言?偷安重位,又不能辞职请退,则与箕子佯狂而去,事理不同。昔晋惠帝⑦贾后⑧将废愍怀太子,司空张华竟不能苦争,阿意苟免。及赵王伦举兵废后,遣使收华,华曰:‘将废太子日,非是无言,当时不被纳用。’其使曰:‘公为三公,太子无罪被废,言既不从,何不引身而退?’华无辞以答,遂斩之,夷其三族。古人有云:‘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故‘君子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张华既抗直不能成节,逊言不足全身,王臣之节固已坠矣。虞世基位居宰辅,在得言之地,竟无一言谏诤,诚亦合死。”太宗曰:“公言是也。人君必须忠良辅弼,乃得身安国宁。炀帝岂不以下无忠臣,身不闻过,恶积祸盈,灭亡斯及!若人主所行不当,臣下又无匡谏,苟在阿顺,事皆称美,则君为暗主,臣为谀臣,君暗臣谀,危亡不远。朕今志在君臣上下,各尽至公,共相切磋,以成治道。公等各宜务尽忠谠,匡救朕恶,终不以直言忤意,辄相责怒。”

【注释】

①矜夸:夸耀自己的长处。

②犯忤(wǔ):冒犯君上的尊严,违逆君上的意志。

③箕子佯狂自全:箕子,名胥余,是殷纣王的叔父。箕子去劝说纣王,纣王不听,他便披发装疯,被纣王降为奴隶。

④仲尼:孔子的字。

⑤史鱼:史,官名。鱼,春秋时卫国大夫,名(qiū)。史鱼自以不能进贤退不肖,以致死后仍以尸谏。

⑥矢:箭,如箭之直。

⑦晋惠帝(259—306):姓司马,名衷。武帝次子。素呆痴,听到百姓饿死,却说:“何不食肉糜。”太熙元年(290)继位,为西晋昏庸之主。

⑧贾后:惠帝之后。永平元年(291),引楚王玮入京,杀死重臣杨骏,自己专权,内乱遂从宫廷引向宗室。导致诸王之间相互残杀的“八王之乱”。后为赵王伦所杀。

【译文】

贞观二年,唐太宗对侍臣说:“明智的君主能时时反省自己的过失,并且不断加以改进,然而昏庸的君主总是力图掩饰自己的短处,蒙蔽视听。像隋炀帝,他自以为是,对自己的缺点视而不见,又拒绝别人的意见,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敢于直言不讳了。大臣虞世基不敢直言,或许这算不上什么大罪过。商代的时候,箕子假装发疯来保全自己,孔子还评价他仁义。后来隋炀帝被杀,虞世基难道就该一同去死吗?”杜如晦说:“君主身边有敢于直言的大臣辅佐,虽然自己治国无道,也不会失去天下。孔子曾经赞扬过忠臣史鱼,说:‘卫国的大夫史鱼真耿直啊,国家有道义的时候他直言进谏,国家失去道义了,他还以死相谏。’虞世基怎么能因为隋炀帝无道,不接受忠言,就闭口不提意见呢。他身居要职,却苟且偷生,不肯辞官隐退,这和箕子装疯离去,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过去晋惠帝的皇后贾后要废掉愍怀太子,司空张华非但不据理力争,反而阿谀顺应贾后,苟全性命。直到赵王伦起兵废掉贾后,派使者捉拿张华时,张华说:‘贾后废太子的时候,我不是不想阻止,只是怕贾后不会采纳我的意见。’使者说:‘太子没有罪却被废掉,你贵为三公,怎么不站出来说话?即使你的意见不被接受,你又为什么不辞退归隐呢?’张华无言以对,于是他被斩杀,株连三族。古人说得好:‘危难却不扶持,倾倒却不支撑,用这样的宰相有什么用呢?’所以君子虽然面临危难却依然能坚守节操。身居高位的张华既然不能成全自己的节操,而保全自己的性命,君臣之间的正常关系已经不复存在。同样虞世基身为宰相,在该进言的时候却保持沉默,他的确该死啊!”唐太宗听后很赞同杜如晦的观点,说:“你说得对。君主必须有忠臣辅佐,才能够自身平安,国家太平。隋炀帝难道不是因为身边没有忠臣,看不到自己的过失,才使得罪恶和灾祸越来越大而导致灭亡的吗?如果国君行为不当,臣下又不尽职,只知道阿谀奉承,苟全性命,凡事只知道说好,那么这样的君主就是昏庸的君主,臣子就是阿谀的臣子。君主昏庸,臣子阿谀,那么距离国家的灭亡就为期不远了。现在我要使朝廷君臣上下,恪尽职守,戮力同心,共同成就一番功业。你们一定要尽到自己的责任,及时地指出并纠正我的过失,我们君臣之间切不可因为开诚布公,指出彼此的过错而相互误会和怨恨。”

【原文】

贞观三年,太宗谓司空裴寂①曰:“比有上书奏事,条数甚多,朕总粘之屋壁,出入观省。所以孜孜不倦者,欲尽臣下之情。每一思政理,或三更方寝。亦望公辈用心不倦,以副朕怀也。”

【注释】

①裴寂(570 — 632):唐初大臣。字玄真,蒲州桑泉(今山西临猗东南)人。隋末任晋陽宫副监,以晋陽宫所藏米粮、铠甲、彩帛等,支援李渊起兵。攻入长安后,劝渊为帝。武德年间任尚书左仆射,掌握大权,曾参与制定《唐律》五百条。后改任司空。贞观三年(629)被太宗免官,放归故乡。

【译文】

贞观三年,唐太宗对司空裴寂说:“近来有人上书奏事,条数很多,我都贴到卧室的墙壁上,出入时看看想想。之所以要这么孜孜不倦,是想把臣下的想法都弄清楚。我每当一想到治国大事,有时要到三更以后才睡觉。我也希望你们用心不倦,以符合我的心意。”

【原文】

贞观五年,太宗谓房玄龄等曰:“自古帝王多任情喜怒①,喜则滥赏无功,怒则滥杀无罪。是以天下丧乱②,莫不由此。朕今夙夜③未尝不以此为心,恒欲公等尽情极谏。公等亦须受人谏语,岂得以人言不同己意,便即护短不纳?若不能受谏,安能谏人?”

【注释】

①任情喜怒:喜怒无常,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②丧乱:这里指丧失国家,混乱朝纲。

③夙夜:早晚,朝夕。

【译文】

贞观五年,唐太宗对房玄龄等人说:“自古以来,帝王大都由着自己的性子高兴或发怒。高兴的时候就胡 乱赏赐,功过不分;发怒时就任意杀戮,是非不明。天下大乱,一般都是因为肆意妄为造成的。因此我非常警觉,无论白天黑夜,无不铭刻在心,希望各位大臣永远都能够对我的缺点大胆地提出批评。同时,你们也应当接受别人的批评意见。切不可因为别人的意见和自己不一致就不承认、不采纳。如果一个人不接受别人的批评,那他又怎么能去批评别人呢?”

【原文】

贞观六年,太宗以御史大夫①韦挺②、中书侍郎③杜正伦④、秘书少监⑤虞世南、著作郎⑥姚思廉⑦等上封事称旨,召而谓曰:“朕历观自古人臣立忠之事,若值明主,便宜尽诚规谏,至如龙逢、比干,不免孥戮⑧。为君不易,为臣极难。朕又闻龙可扰而驯,然喉下有逆鳞。卿等遂不避犯触,各进封事。常能如此,朕岂虑宗社之倾败!每思卿等此意,不能暂忘,故设宴为乐。”乃赐绢有差。

【注释】

①御史大夫:唐制,掌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的官职,为御史台之长。

②韦挺:京兆人。起初曾为隐太子宫臣。武德七年,因与太子谋逆被流放。贞观初,由王珪推荐,拜御史大夫。

③中书侍郎:官名。唐制,为中书省长官的副职。

④杜正伦:相州(今河北南部,河南北部)人。贞观初年,由魏徵举荐,任兵部员外郎,后迁中书侍郎。

⑤秘书少监:唐制,秘书监下的官职。

⑥著作郎:唐制,秘书省的属官。掌修撰碑志、祝文、祭文等事。

⑦姚思廉(557 — 637):唐初史学家,字简之。本吴兴人,陈亡,迁关中,为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少时从父习 汉史,得其家学。在隋为代王侑侍读,入唐,为秦王文学馆学士。贞观时官至散骑常侍。

⑧孥(nú)戮:连同妻儿被杀戮。

【译文】

贞观六年,唐太宗因为御史大夫韦挺、中书侍郎杜正伦、秘书少监虞世南、著作郎姚思廉等人所奏的事很合心意,召见时对他们说:“我曾把从古以来臣子尽忠的事迹一一看过,如果遇到圣明的君主,自然就能够诚心规谏,但如像关龙逢、比干那样的处境,就不免身遭杀戮株连家人。做君主不容易,做臣子也难。我又听说龙可以驯养得听话,但喉下有逆鳞。你们就敢于犯逆鳞,各自进上奏书。常能这样,我难道还怕宗庙社稷会倾覆!每想到你们一片忠心,一刻也不能忘怀,所以设宴共享欢乐。”还给每人赏赐了数量不等的绢。

【原文】

太常卿①韦挺尝上疏陈得失,太宗赐书曰:“所上意见,极是谠言,辞理可观,甚以为慰。昔齐境之难,夷吾有射钩之罪,蒲城之役,勃鞮为斩袂之仇②,而小白不以为疑,重耳待之若旧。岂非各吠非主③,志在无二。卿之深诚,见于斯矣。若能克全此节,则永保令名。如其怠之,可不惜也。勉励终始。垂范④将来,当使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古,不亦美乎?朕比不闻其过,未睹其阙⑤,赖竭忠恳,数进嘉言,用沃朕怀,一何可道!”

【注释】

①太常卿:唐代掌礼乐郊庙社稷之事的官职。

②勃鞮为斩袂之仇:勃鞮,晋人。曾奉晋献公之命去杀重耳,重耳逃走,勃鞮追上斩其衣袖,重耳奔狄。后重耳归晋,即位为晋君(晋文公),他不念旧恶,仍重用勃鞮。

③各吠非主:狗见不是自己的主人就咬。

④垂范:把好的风范传至后人。

⑤阙:缺点,错误。

【译文】

太常卿韦挺曾经上书唐太宗,指出他治理国家的功劳与过失。太宗写了一道诏书送给他说:“你所呈上的意见极其珍贵,里面的言辞和道理都值得称道,我对此感到十分欣慰。春秋时齐国发生内乱,管仲的箭曾射中齐桓公;晋国蒲城的争斗,勃鞮曾用剑斩断晋文公的衣袖。但齐桓公重用管仲,没有猜疑;晋文公对待勃鞮仍一视同仁,没有什么差别。这是臣子心怀坦诚,为他们的君主效劳。你的忠诚,从行文中就可以看出来。如果你能一直像这样实事求是,刚正不阿,那么你的好名声就可以永远保全了。如果你在这方面懈怠了,那将是多么可惜呀。我希望你能自始至终地做后人的表率。这可以使后来的人看今天所发生的事,就像今天的人看古代所发生的事一样,这难道不是很好吗?我过去没有听说过我所犯下了哪些过错,也没看见我所做过的一切事中存在哪些缺陷,这些功绩都是依靠你们这些忠信、诚实的人的结果。你们不断地提出一些很好的建议,用来告诫提醒我,丰富我治国的思想,如果仅仅依靠我个人的能力,哪里值得一提呢!”

【原文】

贞观八年,太宗谓侍臣曰:“朕每闲居静坐,则自内省,恒恐上不称天心,下为百姓所怨。但思正人匡谏,欲令耳目外通,下无怨滞。又比见人来奏事者,多有怖慑①,言语致失次第。寻常奏事,情犹如此,况欲谏诤,必当畏犯逆鳞。所以每有谏者,纵不合朕心,朕亦不以为忤。若即嗔责②,深恐人怀战惧,岂肯更言!”

【注释】

①怖慑:害怕的意思。

②嗔责:嗔怪,责备。

【译文】

贞观八年,唐太宗对侍从的大臣们说:“我每当无事静坐,就自我反省。常常害怕对上不能使上天称心如意,对下被百姓所怨恨。只想得到正直忠诚的人匡救劝谏,好让我的视听能和外边相通,使下面没有积怨。此外近来见到来奏事的人,常显得心怀恐惧,连讲话也变得语无伦次。平时奏事,情况尚且如此,何况要折面谏诤,必然害怕触犯逆鳞。所以每当有人谏诤时,纵然不合我的心意,我也不见怪。假如立刻发怒斥责,恐怕人人心怀恐惧,岂敢再说话!”

【原文】

贞观十五年,太宗问魏徵曰:“比来朝臣都不论事,何也?”徵对曰:“陛下虚心采纳,诚宜有言者。然古人云:‘未信而谏,则以为谤①己;信而不谏,则谓之尸禄②。’但人之才器各有不同,懦弱之人,怀忠直而不能言;疏远之人,恐不信而不得言;怀禄之人,虑不便身而不敢言。所以相与缄默,俯仰过日③。”太宗曰:“诚如卿言。朕每思之,人臣欲谏,辄惧死亡之祸,与夫赴鼎镬④、冒白刃,亦何异哉?故忠贞之臣,非不欲竭诚。竭诚者,乃是极难。所以禹拜昌言,岂不为此也!朕今开怀抱,纳谏诤。卿等无劳怖惧,遂不极言。”

【注释】

①谤:毁谤。

②尸禄:意思是占据官位拿着俸禄而不做实事。

③俯仰过日:马马虎虎混日子。

④鼎镬(huò):古代的酷刑刑具,用以把人煮死。

【译文】

贞观十五年,唐太宗问魏徵:“近来朝臣都不议论政事,这是为什么?”魏徵回答说:“陛下虚心纳谏,本来应当有话说。然而古人说过:‘不被信任的人劝谏,会被认为是毁谤自己;已被信任而不劝谏,就叫做尸禄。’但是人的才能气度,各有不同:胆小怕事的人,心存忠直而不能进谏;被疏远的人,怕不信任而无法进谏;贪恋禄位的人,怕不利于自身而不敢进谏。所以大家沉默不言,应付着混日子。”太宗说:“这些现象确实像你所说。我常想,人臣要劝谏,动辄害怕有死亡之祸,这和赴鼎镬被烹杀、冒刀剑被斩杀又有什么两样?因此忠贞的臣子,并非不想竭尽忠诚,竭尽忠诚实在太难了。所以夏禹听了好的意见要拜谢,岂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如今敞开胸怀,接受谏诤,你们无须因为害怕而不敢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原文】

贞观十六年,太宗谓房玄龄等曰:“自知者明,信为难矣。如属文之士,伎巧之徒,皆自谓己长,他人不及。若名工文匠,商略诋诃①,芜词②拙迹,于是乃见。由是言之,人君须得匡谏之臣,举其愆③过。一日万机,一人听断,虽复忧劳,安能尽善?常念魏徵随事谏正,多中朕失,如明镜鉴形,美恶必见。”因举觞赐玄龄等数人勖④之。

【注释】

①商略诋诃:共同商讨,开展批评。

②芜词:杂乱没有条理的话。

③愆(qiān)过:错误,过失。

④勖(xù):勉励。

【译文】

贞观十六年,唐太宗对房玄龄等人说:“能正确对待自己的人是明智的,但要做到实在困难。这像会写作的文士、有技巧的工匠,都自夸自己有本领,别人比不上。如果遇上著名的文士、工匠来评量指责,杂乱无章的文辞和拙劣的技艺就会显现出来。这样说来,君主须有匡救谏诤的臣子,来指出过错。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事情,若单靠一个人来了解判断,即使再辛苦劳累,怎能把每件事都处理得尽善尽美呢?我常想念魏徵遇到问题时随事谏诤匡正,多次切中我的过失,这好像用明镜来照形体,美与丑都会显现出来。”因而举起杯子给房玄龄等几位敬酒,勉励他们也应这样做。

【原文】

贞观十七年,太宗问谏议大夫褚遂良曰:“昔舜造漆器①,禹雕其俎②,当时谏者十有余人。食器之间,何须苦谏?”遂良对曰:“雕琢害农事,纂组③伤女工。首创奢婬,危亡之渐。漆器不已,必金为之;金器不已,必玉为之。所以诤臣必谏其渐,及其满盈,无所复谏。”太宗曰:“卿言是矣。朕所为事,若有不当。或在其渐,或已将终,皆宜进谏。比见前史,或有人臣谏事,遂答云‘业已为之’,或道‘业已许之’,竟不为停改。此则危亡之祸,可反手而待④也。”

【注释】

①舜造漆器:相传造漆器自舜开始。

②俎(zǔ):古代割肉所用的砧板。

③纂(zuǎn)组:即刺绣。

④反手而待:很快就可到来。

【译文】

贞观十七年,唐太宗问谏议大夫褚遂良说:“从前虞舜制作漆器,夏禹雕饰祭器,当时劝谏的有十多人。饮食器皿一类的小事,何必苦谏?”褚遂良回答说:“从事精雕细琢会妨害农耕,编织五颜六色的彩带会妨碍妇女的正常事务。首创奢侈婬逸,就是危亡的开端。有了漆器不满足,必然要用黄金来做。有了金器还不满足,必然要用玉石来做。所以谏诤之臣必须在事情的开端就进谏,等到已做完再劝谏也不起作用了。”太宗说:“你讲得很对,我所做的事情,如有不当,不论是在刚开始,或者是将做完,都应当及时进谏。近来我翻阅前朝史书的记载,有时臣下进谏,君主就回答说‘已经做了’,或者说‘已经同意做了’,终究不肯停止改正。这样下去危亡的灾祸在一反手之间就会到来。”

【评析】

这一篇名为“求谏”,是鼓励臣下踊跃向君主谏言献策,这可以算是唐太宗用人思想的精华部分。忠言逆耳,位高权重的人听不进劝谏,就会闭塞视听,无法知道自己的过失,加以改正。贞观年间,唐太宗唯恐臣子畏惧自己的威严,不敢直言不讳,于是频频诱导,鼓励大胆进谏,使得诤谏蔚然成风,国家弊政得以及时纠正。

君臣鉴戒第六

【原文】

贞观三年,太宗谓侍臣曰:“君臣本同治乱,共安危,若主纳忠谏,臣进直言,斯故君臣合契,古来所重。若君自贤,臣不匡正,欲不危亡,不可得也。君失其国,臣亦不能独全其家。至如隋炀帝暴虐,臣下钳口,卒令不闻其过,遂至灭亡,虞世基等寻亦诛死。前事不远,朕与卿等可得不慎,无为后所嗤!”

【译文】

贞观三年,唐太宗对侍臣说:“无论国家安定还是混乱,安全还是危险,君臣都应该同舟共济。如果君主能接受忠言,臣子能够直言进谏,那么君臣之间就会非常默契,这是自古以来治国所重视的方法。如果君主贤明,而臣子却不匡正辅佐,想要不亡国,是不可能的。君主要是失掉了江 山,臣子也就不能保全自己的家族。像隋炀帝,他为人非常暴虐,臣下不敢进言,这使他不知道自己的过失,最后国破家亡,大臣虞世基等人不久也被杀死。这个惨痛的教训离我们并不远,我和各位大臣能不谨慎吗?我们不能被后人所耻笑啊。”

【原文】

贞观四年,太宗论隋日。魏徵对曰:“臣往在隋朝,曾闻有盗发,炀帝令於士澄①捕逐。但有疑似,苦加拷掠,枉承贼者二千余人,并令同日斩决。大理丞②张元济怪之,试寻其状。乃有六七人,盗发之日,先禁他所,被放才出,亦遭推勘,不胜苦痛,自诬行盗。元济因此更事究寻,二千人内惟九人逗遛③不明。官人有谙识者,就九人内四人非贼。有司以炀帝已令斩决,遂不执奏,并杀之。”太宗曰:“非是炀帝无道,臣下亦不尽心。须相匡谏,不进诛戮,岂得惟行谄佞④,苟求悦誉⑤?君臣如此,何得不败?朕赖公等共相辅佐,遂令囹圄⑥空虚。愿公等善始克终,恒如今日!”

【注释】

①於士澄:原为隋将,后降唐。

②大理丞:大理,大理寺,即最高法院。大理丞,隋时大理寺的副职。

③逗遛:地址不明,形迹可疑。

④谄佞(nìnɡ):奉承,谄媚。

⑤悦誉:得到君上的欢心和称誉。

⑥囹圄(línɡ yǔ):监狱。

【译文】

贞观四年,唐太宗谈论隋朝统治的时候,魏徵对答说:“我过去在隋朝,曾听说有盗窃案发生,炀帝派於士澄追捕。只要发现可疑的人,就苦苦拷打,被迫含冤承认自己是盗贼的有二千多人,隋炀帝下令在同一天全都斩决。大理丞张元济感到奇怪,试查有关案件的文书,竟有六七人在盗窃案发生的那天,原先就关押在别的地方,盗案发生后才放出来,可也被审问拷打,受不了痛苦,自己屈认行盗。张元济因此再进行推究,这二千人中只有九个人当时行踪不清楚。官吏中有熟悉这些人的,证明九个人里有四个不是盗贼。有关部门因为炀帝已下令斩决,就不把真相上奏,结果把这两千人统统杀掉。”太宗说:“这不仅是隋炀帝暴虐无道,臣下们也不尽心办事。他们应当匡正谏诤,不怕有杀身之祸,怎能一味谄媚奉迎,不讲原则地去讨皇上的欢心和称誉。隋朝君臣都是这样,怎么能不失败?我依靠你们共同辅佐,就能使监狱空无一人。希望你们能善始善终,常像今天一样。”

【原文】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朕闻周、秦初得天下,其事不异。然周则惟善是务①,积功累德,所以能保八百之基。秦乃恣其奢婬,好行刑罚,不过二世而灭。岂非为善者福祚②延长,为恶者降年不永?朕又闻桀、纣③帝王也,以匹夫比之,则以为辱;颜、闵④匹夫也,以帝王比之,则以为荣。此亦帝王深耻也。朕每将此事以为鉴戒,常恐不逮。为人所笑。”魏徵对曰:“臣闻鲁哀公⑤谓孔子曰:‘有人好忘者,移宅乃忘其妻。’孔子曰:‘又有好忘甚于此者,丘见桀、纣之君乃忘其身。’愿陛下每以此为虑,庶免后人笑尔。”

【注释】

①惟善是务:凡是好事,就认真去做。

②福祚(zuò):江 山基业。

③桀、纣:桀,夏末代国王,名履癸。剥削残酷,暴虐荒婬。后被商汤所败,出奔南方而死,夏亡。纣,商末代国王,名受辛。嗜酒好色,残暴无道。周武王伐之,兵败自焚而死,商亡。

④颜、闵:指孔子的弟子颜回、闵损,二人以德行著称。

⑤鲁哀公:春秋时鲁国国君,名蒋。公元前477年秋,鲁哀公被鲁大夫三桓(孟孙、叔孙、季孙三家贵族)赶出国外。不久回国,死于有山氏。

【译文】

贞观六年,唐太宗对侍臣说:“我听说周朝与秦朝刚得到天下的时候,治理国家的方法是一样的。但是周朝推行仁政,积累功德,所以能够将自己的基业保持八百年。而秦朝恣意妄为,骄奢婬逸,所以只经历了两代帝王就灭亡了。这难道不是行善可以延长福祚,作恶可使国运衰败吗?我又听说桀、纣是帝王,但是凡夫俗子都对他们的行为感到羞耻,颜回、闵损是普通百姓,但帝王却以他们的言行为荣耀。这也是帝王应该感到羞惭的。我时常用这些事对照自己的行为,并经常告诫自己,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被人耻笑。”魏徵听后,意味深长地说:“我听说鲁哀公对孔子说:‘有个人很健忘,他换了住宅就把自己的妻子给忘了。’孔子说:‘还有比这个人更健忘的,我看桀、纣这些君主,他们就非常健忘,连自己都给忘了。’希望陛下以此为戒,以免被后人耻笑。”

【原文】

贞观十四年,太宗以高昌①平②,召侍臣赐宴于两仪殿,谓房玄龄曰:“高昌若不失臣礼,岂至灭亡?朕平此一国,甚怀危惧,惟当戒骄逸以自防,纳忠謇③以自正。黜邪佞,用贤良,不以小人之言而议君子,以此慎守,庶几于获安也。”魏徵进曰:“臣观古来帝王拨乱创业,必自戒慎,采刍荛之议,从忠谠之言。天下既安,则恣情肆欲,甘乐谄谀,恶闻正谏。张子房④,汉王计画之臣,及高祖为天子,将废嫡立庶⑤,子房曰:‘今日之事,非口舌所能争也。’终不敢复有开说。况陛下功德之盛,以汉祖方之,彼不足准。即位十有五年,圣德光被⑥,今又平殄⑦高昌。屡以安危系意,方欲纳用忠良,开直言之路,天下幸甚。昔齐桓公与管仲、鲍叔牙、宁戚⑧四人饮,桓公谓叔牙曰:‘盍起为寡人⑨寿乎?’叔牙奉觞而起曰:‘愿公无忘出在莒时,使管仲无忘束缚于鲁时,使宁戚无忘饭牛车下时。’桓公避席而谢曰:‘寡人与二大夫能无忘夫子之言,则社稷不危矣!’”太宗谓徵曰:“朕必不敢忘布衣时,公⑩不得忘叔牙之为人也。”

【注释】

①高昌:西域国名。

②平:征讨平定的意思。

③忠謇(jiǎn):正直的言论。

④张子房(?—前186):即汉初大臣张良。

⑤废嫡立庶:嫡,宗法制度下指家庭的正支,跟庶出相对。这里指汉高祖刘邦打算废掉妻生的太子盈,立妾生的赵王如意为太子。

⑥圣德光被:君王的恩德像陽光一样普照天下。

⑦平殄(tiǎn):平定消灭。

⑧管仲、鲍叔牙、宁戚:三人都是春秋时期齐桓公的大臣。

⑨寡人:古时帝王、诸侯的自称,意谓寡德之人。

⑩公:对人的尊称。

【译文】

贞观十四年,唐太宗因为平定了高昌,在两仪殿招待各位大臣。席间,唐太宗对房玄龄说:“高昌如果不丧失作为臣子的礼节,怎么会遭到灭亡呢?我每次平定了一个地方,都心怀畏惧,勉励自己切莫骄奢婬逸,应该把接纳忠言、纠正自己的错误作为自己的责任。治理国家就要任用贤良正直的人,罢免奸邪谄媚的人,不要听信小人的谣言,以免误解了正人君子。无论做什么都要谨慎,国家就可望得到太平。”魏徵趁机进言道:“我观察自古以来的帝王,他们在创业的时候,都能够有所警戒,倾听老百姓的呼声,采纳忠臣的意见。天下太平之后,他们就开始穷奢极欲,只喜欢听谄媚讨好的话,厌恶逆耳的忠言。张良是汉代的开国元勋,汉高祖称帝之后,想废掉嫡出的太子另立庶出的公子,张良说:‘这件事不是口头说说就可以决定的。’之后,张良就再也不敢开口提这件事了。况且陛下目前功德这样卓越,汉高祖还不足以与您相提并论。陛下即位已有十五年,圣德广播,现在又平定了高昌,还能够心怀忧患意识,采纳忠言,广开言路,真是国家的大幸。过去齐桓公和管仲、鲍叔牙、宁戚四个人一起饮酒,齐桓公对鲍叔牙说:‘我的国家能够长寿吗?’鲍叔牙举起酒杯站立着说:‘愿主公不忘过去逃亡在莒时的情形,管仲不忘在鲁国被囚禁的情形,宁戚不忘当年在车下喂牛时的情形。’齐桓公听后,站起来感激地说:‘我和管仲、宁戚如果能不忘你这番话,那么国家就不会有危险了。’”唐太宗听了,感激地对魏徵说:“我一定不会忘记自己身为平民的时候,你也一定不要忘记鲍叔牙的为人。”

【原文】

贞观十四年,特进魏徵上疏曰:

臣闻君为元首①,臣作股肱,齐契同心,合而成体,体或不备,未有成人 。然则首虽尊高,必资手足以成体;君虽明哲,必藉股肱以致治。《礼》云:“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心庄则体舒,心肃则容敬②。”《书》云:“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士康哉!”“元首丛脞③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然则委弃股肱,独任胸臆,具体成理,非所闻也。

夫君臣相遇,自古为难。以石投水④,千载一合,以水投石,无时不有。其能开至公之道,申天下之用,内尽心膂⑤,外竭股肱,和若盐梅⑥,固同金石者,非惟高位厚秩,在于礼之而已。昔周文王游于凤凰之墟,袜系解,顾左右莫可使者,乃自结之。岂周文之朝尽为俊⑦,圣明之代独无君子者哉?但知与不知,礼与不礼耳!是以伊尹⑧,有莘之媵臣;韩信,项氏之亡命,殷汤致礼,定王业于南巢,汉祖登坛,成帝功于垓下。若夏桀不弃于伊尹,项羽垂恩于韩信。宁肯败已成之国,为灭亡之虏乎?又微子,骨肉也,受茅土于宋;箕子,良臣也,陈《洪范》于周,仲尼称其仁,其有非之者。《礼记》称:“鲁穆公问于子思曰:‘为旧君反服,古欤?’子思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旧君反服之礼也。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队诸渊。毋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礼之有?’”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忠臣之事君如之何?”晏子对曰:“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公曰:“裂地以封之,疏爵而待之,有难不死,出亡不送,何也?”晏子曰:“言而见用,终身无难,臣何死焉?谏而见纳,终身不亡,臣何送焉?若言不见用,有难而死,是妄死也;谏不见纳,出亡而送,是诈忠也。”《春秋左氏传》曰:“崔杼弑齐庄公,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为己亡,非其亲昵,谁敢任之?’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而出。”孟子曰:“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粪土,臣视君如寇仇。”虽臣之事君无二志,至于去就之节,当缘恩之厚薄,然则为人主者,安可以无礼于下哉?

【注释】

①元首:这里指人的头。

②容敬:容仪端庄。

③丛脞:细碎,无雄才大略。

④以石投水:把石头投到水中,遇不到什么阻逆。借喻君臣关系协调。

⑤心膂(lǚ):聪明才智和浑身力气的统称。

⑥盐梅:盐味咸,梅味酸,皆为调味所需。比喻国家需要各种人才。也用来赞美做宰相的人。

⑦俊(yì):有才德的人。

⑧伊尹:商初大臣。名伊,尹是官名。一说名挚。传说他是奴隶出身,原为有莘氏女的陪嫁之臣。汤用为“小臣”,后来任以国政。帮助汤攻灭夏桀。汤去世后,历佐卜丙(即外丙)、仲壬二王。仲壬死后,其侄太甲当立,他篡位自立,放逐太甲;七年后,太甲潜回,把他杀死。一说仲壬死后,由太甲即位,因太甲破坏商汤法制,不理国政,被他放逐,三年后太甲悔过,又接回复位。死于沃丁时。

【译文】

贞观十四年,特进魏徵上书说:

为臣听说国君就像是一个人的脑袋,大臣就像是一个人的四肢,只有同心协力地配合起来,才能构成一个人的整体。缺少任何一部分,都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脑袋虽然高贵重要,但必须有四肢的配合,才能成为一个整体。国君虽然英明,但必须依靠大臣的辅佐才能把国家治理好。《礼记》上说:“百姓把国君看成是自己的心,国君把百姓看成是自己的体,内心端正,身体才会舒畅健康,内心肃穆,面容才会恭敬。《书经》上说:“国君英明!大臣贤良!百姓安康!”又说:“国君无能,大臣懒惰,万事不成!”所以,国君抛开大臣而独断专行地把国家治理得很有条理,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听说过。

君臣要配合协调、相得益彰,自古以来就是一件难事。就像把石头投进水中,让石头顺从流水,千年才能碰上一回;而让流水顺从石头,则时刻都在发生。君臣能够秉持公正的道义,让天下人才发挥各自的才能,国君在内尽心尽力,大臣在外竭力辅佐,二者融洽得就像汤中的盐和梅,坚固得就像金石一样。达到这样的境界,不是靠高官厚禄,而在于以礼相待。过去周文王游凤凰台时,系袜的带子开了,他看了看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可以使唤的,便自己把袜带系好了。难道周文王的朝臣全都贤良,而今天的圣明时代倒没有君子吗?只不过是了解不了解,礼遇不礼遇罢了。伊尹是有宰国的陪嫁之臣,韩信是从项羽手下逃亡的大将。商汤给伊尹以礼遇,在伊尹的帮助下,成就了帝业;汉高祖请韩信登坛拜将,于是在垓下成就了帝功。如果夏桀不嫌弃伊尹,项羽施恩于韩信,难道会丧失已成之国而做亡国之虏吗?还有微子,他是商纣王的骨肉同胞,武王灭商以后受封于宋;箕子是位良臣,为周武王陈述《洪范》,孔子称赞他的仁德,没有人不赞成。《礼记》上说:“鲁穆公问子思:‘被放逐的朝臣,仍为原来的君主服丧,古来有这种情况吗?’子思说:‘古代的君主,用人时以礼相待,辞退时也以礼相待,所以量不在朝,仍有为君主服丧的礼仪。然而现在的君主,用人时恨不得搂在怀里,辞退时恨不能推下深渊。不兴兵讨伐他就不错了,还谈得上什么服丧之礼?’”齐景公问晏子:“忠臣是如何对待君主的?”晏子说:“君主有难不以身殉,君主流亡不相送。”齐景公说:“君主为臣子分封土地,加官晋爵,为什么臣子要这样对待君主呢?”晏子说:“忠臣的建议被采纳,君主就会终身无难,忠臣还为谁而死呢?忠臣的规劝被接受,君主就会终身太平,臣子又去为谁送行呢?如果忠言不被采纳,有难而死,这是妄死;如果臣子不进献良言,等君主死了去相送,那是虚伪的忠诚。”《春秋左氏传》上说:“崔杼杀死了齐庄公,晏子站在崔府大门外,有人问他:‘齐庄公死了吗?’晏子说:‘难道只是我的君主死了吗,我也死了。’那人又问:‘送别了吗?’晏子说:‘是我的罪吗?君主为了国家而死,我也会跟着死。如果君主是为了自己死的,不是他的亲戚,谁会为他痛哭,为他而死呢?’于是开门而入,抱着齐庄公的尸体痛哭,过后,又站起来大步离去。”孟子说:“君主把臣子看成手足,臣子就会视君主如心腹;君主把臣子看做犬马,臣子就会把君主视做陌路人;君主把臣子看做粪土,臣子就会把君主视做仇敌。”虽然臣子对待君主没有二心,至于进退的礼节,应当以君主对臣子的恩德而定,然而作为君主,怎么可以对臣下无礼呢?

【原文】

窃观在朝群臣,当主枢机之寄者,或地邻秦、晋,或业与经纶①,并立事立功,皆一时之选,处之衡轴②,为任重矣。任之虽重,信之未笃,则人或自疑。人或自疑,则心怀苟且。心怀苟且,则节义不立。节义不立,则名教不兴。名教不兴,而可与固太平之基,保七百之祚,未之有也。又闻国家重惜功臣,不念旧恶,方之前圣,一无所间。然但宽于大事,急于小罪,临时责怒,未免爱憎之心,不可以为政。君严其禁,臣或犯之,况上启其源,下必有甚,川壅而溃,其伤必多,欲使凡百黎元,何所措其手足?此则君开一源,下生百端之变,无不乱者也。《礼记》曰:“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若憎而不知其善,则为善者必惧;爱而不知其恶,则为恶者实繁。《诗》曰:“君子如怒,乱庶遄沮。”然则古人之震怒,将以惩恶,当今之威罚,所以长奸。此非唐、虞之心也,非禹、汤之事也。《书》曰:“抚我则后,虐我则仇。”荀卿子曰:“君,舟也;民,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故孔子曰:“鱼失水则死,水失鱼犹为水也。”故唐、虞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安可不深思之乎?安可不熟虑之乎?

【注释】

①经纶:整理丝缕。引申为处理国家大事,也指政治才能。

②衡轴:这里指中枢岗位。

【译文】

我私下观察在朝身任要职的众大臣,有的是在西北地区担任过边防的重臣,有的是在朝廷参与朝政的要员。他们都建功立业,功勋卓著,都是当代优秀的人才。他们处在最关键的重要地位,责任非常重大。朝廷给他们的责任虽然重,但对他们的信任却不深。这样就会使人有时产生疑虑,有疑虑就会怀有得过且过的态度,怀有得过且过的态度,就树立不起忠君报国的节义,节义树立不起来,纲常名教就不能振兴,名教不能振兴,而想巩固太平基业,保住七百年的大唐国运,是不可能的事。我又听说国家爱惜功臣,对他们过去的过错不再计较。这与以前圣明的国君所做的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陛下对大事宽大,对小过错反而严厉处理,有时发脾气训斥人,不免带有偏见。这样是不能处理好朝政的。国君法令严厉,还有些臣子敢于触犯,更何况在上位的人带头违犯,下面就更加不可收拾了。就像河水冲垮堤坝,泛滥成灾,伤害的人一定很多。那黎民百姓又该怎么办呢?这就是说,国君开启了一个弊端,下面就会出现一百个弊端,这样一来,天下就没有不乱的地方。《礼记》上说:“喜欢一个人要知道他的缺点,不喜欢一个人要知道他的优点。”如果憎恶一个人就抹杀了他的优点,那么做善事的人一定会产生恐惧情绪;如果喜爱一个人就包庇他的缺点,那么做坏事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诗经》上说:“国君如果发起怒来,作乱者就会很快收敛。”然而,古人的震怒,是为了惩处邪恶的人,当今的严厉惩罚,却助长了奸邪的风气。这不是尧、舜那样圣明君主的本意,也不是禹、汤那样贤明的国君所应该做的事。《尚书》中说:“爱抚我的人就是我的国君,残暴地对待我的人就是我的仇人。”荀子说:“君主是船,百姓是水。水可以载船,也可以覆船。”所以孔子说:“鱼失去了水就会死,水里没有了鱼还是水。”所以,尧、舜这样圣明的君主总是小心翼翼地治理国家,一天比一天谨慎。因此,治理国家怎么可以不深思?怎么可以不熟虑呢?

【原文】

夫委大臣以大体①,责小臣以小事,为国之常也,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小臣;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至治,岂可得乎?又政贵有恒,不求屡易。今或责小臣以大体,或责大臣以小事,小臣乘非所据,大臣失其所守,大臣或以小过获罪,小臣或以大体受罚。职非其位,罚非其辜②,欲其无私,求其尽力,不亦难乎?小臣不可委以大事,大臣不可责以小罪。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旨承风,舞文弄法,曲成其罪。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进退惟谷,莫能自明,则苟求免祸。大臣苟免,则谲诈萌生。谲诈萌生,则矫伪成俗。矫伪成俗,则不可以臻至治矣。

【注释】

①大体:重要的,关系大局的。

②辜:罪。

【译文】

让大臣负责国家大事,让小臣负责具体的小事,这是治国的普遍道理,也是处理政务的正确法则。现在委任职权时,却是重视大臣而轻视小臣,遇到事情时,又轻信小臣而怀疑大臣。这是信任自己所轻视的而怀疑自己所重视的。这种做法,怎么能实现天下大治呢?再者,朝政贵在有稳定的规范,不能经常变化。现在有时责令小臣办大事,有时又责令大臣去管理小事,小臣处在他不该占据的位置,而大臣又失去他应当担当的职责。大臣或者因为小过错而获罪,小臣或者因为大事故而受罚。职责和职位不相符合,所惩罚的事情,不属于他们各自的职责。要求他们没有私心,竭尽全力,岂不是很难吗?小臣不可以让他们做大事,对大臣不能因为小过错就治罪。给予很高的职位,追究细小的罪过,于是那些刀笔小吏就会顺着陛下的旨意,捕风捉影,舞文弄法,曲成其罪。大臣为自己辩解表白,就认为他是不肯服罪;不辩解表白,就以为都是事实。真是进退两难,不能自己分辨,于是只好苟且免祸。大臣苟且免祸就会谲诈萌生,谲诈萌生就会虚伪成风,虚伪成风就不能实现天下大治啊!

【原文】

又委任大臣,欲其尽力,每官有所避忌不言,则为不尽。若举得其人,何嫌于故旧。若举非其任,何贵于疏远。待之不尽诚信,何以责其忠恕哉!臣虽或有失之,君亦未为得也。夫上之不信于下,必以为下无可信矣。若必下无可信,则上亦有可疑矣。《礼》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上下相疑,则不可以言至治矣。当今群臣之内,远在一方。流言三至而不投杼者①,臣窃思度,未见其人。夫以四海之广,士庶之众,岂无一二可信之人哉?盖信之则无不可,疑之则无可信者,岂独臣之过乎?夫以一介庸夫结为交 友,以身相许,死且不渝,况君臣契合,寄同鱼水。若君为尧、舜,臣为稷、契②,岂有遇小事则变志,见小利则易心哉?此虽下之立忠未有明著,亦由上怀不信,待之过薄之所致也。岂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乎?以陛下之圣明,以当今之功业,诚能博求时俊,上下同心,则三皇可追而四,五帝可俯而六矣。夏、殷、周、汉,夫何足数!

太宗深嘉纳之。

【注释】

①流言三至而不投杼者:杼,织布的梭子。这句话出自这样一段史实:秦甘茂告诉秦王说:“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曾参的母亲,其母正织着布,听后泰然自若。后来第三次有人来报告这个消息,其母扔下梭子,越墙而走。臣之贤赶不上曾参,王之信不如曾母,怀疑臣的人也不止三个人,臣恐怕大王‘投杼’啊”。借喻流言经多次重复就会令人相信。

②稷、契:稷,古代主管农事的官。契,传说中商的始祖,曾助禹治水有功,被舜任为司徒,掌管教化。

【译文】

朝廷任命大臣,都是想让他们竭尽全力。而大臣却有所避讳不敢讲话,这就叫未尽全力。如果选拔的官员得当,即使是故旧又有什么关系。如果选拔的官员不得当,即使关系疏远也不算可贵。自己不给予别人充分的信任,又怎能要求别人忠恕呢?臣子虽然有时会犯过错,可是国君如此对待也不算得当!皇上既然对臣下不信任,那么必然认为臣下无可信之处。如果臣下都不值得信任,那么皇上必然也有让人可疑的地方。《礼记》上写道:“地位高的人互相猜疑,那么百姓就感到无所适从;臣子言行莫测,那么国君就会不放心。”国君与臣子之间互相不信任,就谈不上天下大治了。如今诸位臣子天各一方,相距遥远,对于三番五次的谣言而不信以为真的人,据我所知还未曾有过。我国疆域辽阔,人口众多,难道连一两个值得信赖的人都没有吗?用信任的态度去选择人,就没有绝对不能用的人;用怀疑的态度去选择人,就选不到信得过的人,难道这只是臣子的过失吗?即使普通人,一旦结为朋友,都可以用生命来报答,纵然死也不会改变,更何况君臣之间默契得如同鱼和水的关系呢?如果国君像尧、舜那样,臣子像稷、契一样,怎么会有遇到小的事情就改变志向,碰到小的利益就变心的道理呢?这虽然是由于臣下不够忠心耿耿,也是由于国君心怀猜疑、对待下属过于苛求的缘故。这怎么谈得上君以礼待臣、臣以忠事君呢?凭陛下的聪明才智和现在的成就,要是能诚恳广泛地寻求贤能的人,君臣同心同德,就会天下大治,就可以与三皇五帝相提并论了。夏、商、周、汉,又算得了什么!太宗十分赞许并采纳了这个意见。

【原文】

贞观十六年,太宗问特进魏徵曰:“朕克己为政①,仰企前烈②。至于积德、累仁、丰功、厚利,四者常以为称首③,肤皆庶几④自勉。人苦不能自见,不知朕之所行,何等优劣?”徵对曰:“德、仁、功、利,陛下兼而行之。然则内平祸乱,外除戎狄⑤,是陛下之功。安诸黎元,各有生业,是陛下之利。由此言之,功利居多,惟德与仁,愿陛下自强不息,必可致也。”

【注释】

①克己为政:克制自己的私欲,努力治理朝政。

②仰企前烈:仰慕效法前代圣贤。

③称首:作为首要之务。

④庶几:也许可以。表示希望。

⑤戎狄:泛指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

【译文】

贞观十六年,太宗问特进魏徵:“我克制个人的私欲,仰慕效法前代圣贤。至于积德、累仁、丰功、厚利,我时常把它们放在首位,用于勉励自己。世上每个人都苦于不能全面地了解自己,不知这四个方面,我哪些做得好哪些做得差呢?”魏徵回答说:“德、仁、功、利四个方面,陛下都在做。在我看来,陛下对内平定各种祸乱,对外消灭了戎狄对边疆的威胁,这是陛下的功劳。安抚百姓,使他们生活有依靠,这是陛下的功德。从这方面看,陛下的功利占了多数,只是德与仁这两方面,希望陛下自强不息,必定可以做到。”

【原文】

贞观十七年,太宗谓侍臣曰:“自古草创之主,至于子孙多乱,何也?”司空①房玄龄曰:“此为幼主生长深宫,少居富贵,未尝识人间情伪,治国安危,所以为政多乱。”太宗曰:“公意推过于主,朕则归咎于臣。夫功臣子弟多无才行②,藉祖父资荫遂处大官,德义不修,奢纵是好。主既幼弱,臣又不才,颠而不扶,岂能无乱?隋炀帝录宇文述在藩之功,擢化及③于高位,不思报效,翻行弑逆④。此非臣下之过欤?朕发此言,欲公等戒勖子弟,使无愆过,即家国之庆也。”太宗又曰:“化及与玄感⑤,即隋大臣受恩深者子孙,皆反,其故何也?”岑文本对曰:“君子乃能怀德荷恩,玄感、化及之徒,并小人也。古人所以贵君子而贱小人。”太宗曰:“然。”

【注释】

①司空:唐时司空为大臣崇高的虚衔。

②才行:才能德义。

③化及:即宇文化及。隋相宇文述之子,为右屯卫将军。武德初,杀炀帝于江 都,立秦王浩。后又杀浩自立,称许帝。二年,窦建德破宇文化及于聊城,将他杀死。

④弑逆:杀君,反叛。

⑤玄感:即杨玄感。隋相杨素之子,曾为大将。大业九年,起兵黎陽,围东都。隋主命宇文述等讨伐他。后被杀死。

【译文】

贞观十七年,唐太宗对侍从的大臣们说:“从古以来开创基业的君主,到他子孙手里往往发生祸乱,这是什么缘故?”司空房玄龄说:“这是因为幼主生长在深宫之内,从小过着富贵生活,并不知道民间事情的真伪、治理国家的安危,所以当政就多祸乱。”太宗说:“你的意思是把过失推之于君主,我则要归罪于臣下。那些功臣子弟多数无才无德,靠祖父、父亲的资荫就做上大官,不修身养性,只爱奢侈放纵。君主既然幼弱,臣下又没有才能,遇到国家倾危不能匡正扶持,怎能不发生祸乱?隋炀帝记取宇文述在自己当晋王时的功劳,把他的儿子宇文化及提升为高官显位,可是宇文化及不考虑如何报效,反而叛逆弑君。这难道不是臣下的罪过吗?我讲这话,希望你们训诫勉励自己的子弟,使他们不要犯严重的过错,就是家国值得庆幸的了。”太宗又说:“宇文化及和杨玄感,都是隋朝大臣中间受恩深重者的子孙,后来都谋反,这是什么缘故?”岑文本回答说:“君子才能够感恩戴德,杨玄感、宇文化及之流,都是小人。古人所以要看重君子而鄙视小人。”太宗说:“你说得对!”

【评析】

《君臣鉴戒》篇重点是以历史为镜子,引用历史上的经验教训,说明“君臣本同治乱,共安危,若主纳忠谏,臣进直言,斯故君臣合契,古来所重”的道理。为此要以早自桀纣,近至隋炀帝的覆败为鉴戒,唐太宗要臣僚懂得“君失其国,臣亦不能独全其家”的利害关系,指出炀帝无道,但“臣下亦不尽心”,“惟行谄佞,苟求悦誉”。又从多方面引用历史故事,提请臣下注意竭尽为臣之道。魏徵等大臣也以历史为鉴戒,要唐太宗做一位善始善终的有道明君,要他看清“首虽尊高,必资手足以成礼,君虽明哲,必借股肱以致治”的道理。又引用孟子关于君臣关系的论述来告诫:“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粪土,臣视君如寇仇。”认为“臣之事君无二志,至于去就之节,当缘恩之厚薄”。当然,唐太宗要群臣以史为鉴,主要还是让他们懂得事君之道。

择官第七

【原文】

贞观元年,太宗谓房玄龄等曰:“致治之本,惟在于审①。量才授职,务省官员。故《书》称:‘任官惟贤才。’又云:‘官不必备,惟其人。’若得其善者,虽少亦足矣;其不善者,纵多亦奚为②?古人亦以官不得其才,比于画地作饼,不可食也。《诗》曰:‘谋夫孔多,是用不就。’又孔子曰:‘官事不摄,焉得俭?’且‘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③’。此皆载在经典,不能具道。当须更并省官员,使得各当所任,则无为而治矣。卿宜详思此理,量定庶官员位。”玄龄等由是所置文武总六百四十员。太宗从之,因谓玄龄曰:“自此倘有乐工杂类,假使术逾侪辈者④,只可特赐钱帛以赏其能,必不可超授官爵,与夫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遣诸衣冠以为耻累⑤。”

【注释】

①审:审察。

②奚为:奚,疑问词。奚为即有何用处。

③腋:狐腋下的皮毛,纯白珍美。

④侪(chái)辈:同辈,同一类的人。

⑤耻累:负担,包袱,拖累。

【译文】

贞观元年,唐太宗对房玄龄等人说:“治理国家的根本在于审慎。要根据一个人能力的大小授予官职,务必精减官员人数。所以《尚书》说:‘只选取贤良和有才能的人做官。’同时《尚书》还说:‘官员不在多,在于用人得当。’如果任用了好官,尽管人数不多也可以让天下得到治理;用了不好的官,人数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古人说不根据才能选择官员,就像在地上画饼不能充饥一样。《诗经》有句话:‘参谋的人如果多了,决策的时候反而不知所从。’孔子说:‘官员不处理政务,官吏怎么会得到精简呢?’孔子还说:‘一千只羊的皮,不如一只狐狸的毛。’这些至理名言都载入史册,数不胜数。现在应当审查官吏,让他们都能够发挥各自的作用,那么国家就可以无为而治了。你应该仔细考虑一下这个问题,确定官员的人数。”房玄龄等人于是拟定出文武官员共六百四十人,唐太宗接受了这个数额,并对房玄龄说:“从今以后,如果谁有音乐、杂艺等一技之长,超过一般人的,只可以赏赐给他们钱财丝帛,一定不可奖赏过度,授予他们官职。从而让他们和朝廷的栋梁之才并肩而站,同桌而食,致使绅士、大夫引以为耻。”

【原文】

贞观二年,太宗谓房玄龄、杜如晦曰:“公为仆射①,当助朕忧劳,广开耳目,求访贤哲。比闻公等听受辞讼②,日有数百。此则读符牒③不暇,安能助朕求贤哉?”因敕尚书省,细碎务皆付左右丞④,惟冤滞大事合闻奏者,关于仆射。

【注释】

①仆射:唐时负责行政的尚书省最高长官,左、右仆射各一人。

②辞讼:诉讼状文。

③符牒:公文。

④左右丞:唐时尚书省仆射之下的官职。

【译文】

贞观二年,唐太宗对房玄龄、杜如晦说:“你们身为仆射,应当帮助我排忧解难,广开耳目,求访贤能之人。听说你们每天要处理几百件诉讼,这样整天阅读公文都来不及,怎么能够帮助我寻访贤才呢?”于是唐太宗下令尚书省把细碎的事情交 给左右丞处理,只有冤案被延误应该奏请皇上这样的大事,才交 给仆射处理。

【原文】

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朕每夜恒思百姓间事,或至夜半不寐,惟恐都督①、刺史②堪养百姓以否。故于屏风上录其姓名,坐卧恒看,在官如有善事,亦具列于名下。朕居深宫之中,视听不能及远,所委者惟都督、刺史,此辈实治乱所系③,尤须得人。”

【注释】

①都督:唐武德七年,改总管叫“都督”,掌督诸州兵、马、甲、械、粮廪等,总判府事。

②刺史:官名。隋初罢郡,以州统县,州的长官,除雍州称牧外,其余称刺史。唐时改郡为州则称刺史,改州为郡则称太守。

③治乱所系:关系国家的太平和动乱。

【译文】

贞观二年,唐太宗对侍从的大臣们说:“我每天夜里总想着民间的事情,有时到半夜还睡不着,就是担心都督、刺史能否安抚百姓。所以在屏风上记下他们的姓名,坐着躺下都可看看,他们在任上如果做了好事,也都记在他们的名下。我住在深宫之中,看不到也听不到远处,所依靠的就是都督、刺史。这些地方长官实在是关系到国家的太平和动乱,特别需要选择得力的人。”

【原文】

贞观二年,太宗谓右仆射封德彝曰:“致安之本,惟在得人。比来命卿举贤,未尝有所推荐。天下事重,卿宜分朕忧劳,卿既不言,朕将安寄?”对曰:“臣愚岂敢不尽情,但今未见有奇才异能。”太宗曰:“前代明王使人如器,皆取士于当时,不借才于异代。岂得待梦傅说①,逢吕尚②,然后为政乎?且何代无贤,但患遗而不知耳!”德彝惭赧③而退。

【注释】

①傅说(yuè):商代贤相。相传原是傅岩地方从事板筑的奴隶。商王武丁梦中得一圣人叫傅说,乃派人寻访,果得到傅说。传说被任为大臣,治理朝政。

②吕尚:本姓姜,名望,又称姜子牙。其祖原居东方,与禹一起治水有功,封于吕,遂从其封姓。传说,吕尚早年贫穷,曾在商都朝歌(今河南淇县)宰牛卖肉,虽有才华,然怀才不遇。后听说文王求贤,遂到渭水支流钓鱼,果为文王所赏识。民间常称他为“姜太公”。

③惭赧(nǎn):因羞愧而脸红。

【译文】

贞观二年,唐太宗对右仆射封德彝说:“天下太平的根本,在于得到合适的人才。近来我让你向我推荐人才,却不见你有所行动。天下的事情如此繁重,你应当为我分担忧虑,你不向我推荐贤才,那我又能向谁询问呢?”封德彝回答说:“下臣虽然不才,怎么敢不尽心尽力呢?只是现在我还没有发现出类拔萃的俊杰。”唐太宗说:“过去圣明的君主很善于使用人才,从众多的人才中选拔杰出者加以重用,不一味地依靠前朝的遗老遗少。哪里像商代的国君武丁在梦中见到了他以后的丞相傅说,周文王占卜找到了将要辅佐他的姜太公,然后才开始治理国家呢?况且哪一个朝代没有贤才,恐怕是被遗漏不被发现罢了。”封德彝听后,惭愧地退了下去。

【原文】

贞观三年,太宗谓吏部尚书杜如晦曰:“比见吏部择人,惟取其言词刀笔①,不悉其景行②。数年之后,恶迹始彰,虽加刑戮,而百姓已受其弊。如何可获善人?”如晦对曰:“两汉取人,皆行著乡闾③,州郡贡之,然后入用,故当时号为多士。今每年选集,向数千人,厚貌饰词,不可知悉,选司但配其阶品而已。铨简之理④,实所未精,所以不能得才。”太宗乃将依汉时法令,本州辟召,会功臣等将行世封事,遂止。

【注释】

①刀笔:这里指文章。

②景行:崇高的德行。

③乡闾:即乡里。

④铨(quán)简之理:选补官员的规章制度。

【译文】

贞观三年,唐太宗对吏部尚书杜如晦说:“我发现吏部选择官员,只看他文才是否出众,而不看他的道德品行。几年之后,这些人的劣迹渐渐败露,虽然对他们进行了处罚,但是对老百姓已经造成了伤害。那么,如何才能够选拔到优秀的官员呢?”杜如晦说:“西汉和东汉选择的官员,他们的美德闻名乡里,成为众人的楷模,然后他们被州郡推荐,最后才被任用,所以两汉以选拔人才出众而著称。现在每年所选的人才,多达数千人,这些人外表谨慎忠厚、言语巧加掩饰,不可能很全面地了解他们。吏部只能做到授予他们品级和职位而已。选补官员的规章制度,实在不够完善,所以不能得到真正的人才。”太宗于是打算依照两汉时的法令,改由各州郡推荐人才,但因为功臣等人将实行世袭封官授爵制,这件事就停止了。

【原文】

贞观六年,太宗谓魏徵曰:“古人云,王者须为官择人,不可造次①即用。朕今行一事,则为天下所观;出一言,则为天下所听。用得正人,为善者皆劝;误用恶人,不善者竞进。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戒惧。故知赏罚不可轻行,用人弥须慎择②。”徵对曰:“知人之事,自古为难,故考绩③黜出陟,察其善恶。今欲求人,必须审访其行。若知其善,然后用之,设令此人不能济事,只是才力不及,不为大害,误用恶人,假令强干,为害极多。但乱世惟求其才,不顾其行。太平之时,必须才行俱兼,始可任用。”

【注释】

①造次:鲁莽,轻率。

②弥须慎择:特别要慎重选择。

③考绩:考察政绩。

【译文】

贞观六年,唐太宗对魏徵说:“古人说过,君主必须根据官职来选择合适的人,不能轻率任用。我现在办一件事,就被天下人看到;说一句话,就被天下人听到。任用了正直的人,干好事的都得到劝勉;错用了坏人,不干好事的就争相钻营求利。奖赏和功绩相当,没有功劳的就会自动退避;惩罚和罪恶相称,坏人就有所戒惧。由此可知赏罚绝不可以轻易使用,用人更需要慎重选择。”魏徵对答说:“知人善任这件事,从古以来就是很难的,所以在考核劳绩、决定贬降还是升迁时,要察看他的善恶。如今想找人才,必须仔细察访他的品行。如果了解到真是好的,然后才可任用。假如此人不会办事,只是才力不够,还没有什么大害处。错用了坏人,假使他能力强会办事,那为害就太多了。但在乱世只求有才能,可以不管品行。太平时候,必须才能、品行都好,方可任用。”

【原文】

贞观十一年,侍御史①马周上疏曰:“治天下者以人为本,欲令百姓安乐,惟在刺史、县令。县令既众,不可皆贤,若每州得良刺史,则合境苏息,天下刺史悉称圣意,则陛下可端拱岩廊之上,百姓不虑不安。自古郡守、县令,皆妙选贤德,欲有迁擢为将相,必先试以临人,或从二千石②入为丞相及司徒③、太尉④者。朝廷必不可独重内臣,外刺史、县令,遂轻其选。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太宗因谓侍臣曰:“刺史朕当自简择;县令诏京官五品已上,各举一人。”

【注释】

①侍御史:为御史台中的官员,主管审讯案件,弹劾百官。

②二千石:汉时称郡守为二千石。

③司徒:官名。西汉哀帝时,改丞相为大司徒,与大司空、大司马合称“三公”。东汉时改称司徒,与司空、太尉合称“三公”,历代相因。在汉代,大司徒(司徒)身居宰相要职,国有大事,三公共议。三国以后多以丞相掌握实权,司徒成为虚衔,授予有资望的大臣,无实职。

④太尉:武官名。秦朝时中央设太尉,掌全国军事,以后历代都设太尉,辅佐皇帝处置军政要事,掌握兵权。

【译文】

贞观十一年,侍御史马周上疏说:“人才是治理好天下的根本。要想让百姓安居乐业,关键是选好刺史和县令。县令那么多,不可能都是贤才,如果每个州都能有一个好的刺史,那么整个州就可以安定繁荣了。如果全州的刺史都符合皇上的心意,那么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百姓就不用忧虑不能安居乐业了。自古以来,郡守、县令都是精心挑选德才兼备的人担任,打算提拔为将军或宰相的,一定先让他们做一段时间的地方官进行考察,有的从郡州官员升为宰相、司徒或太尉。朝廷千万不要只注意皇帝身边大臣的选拔,而忽视州县两级主要官员的选拔。百姓不能安居乐业,恐怕与此有关。”于是太宗对侍臣说:“刺史由我亲自挑选,县令就由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每人推荐一人。”

【原文】

贞观十一年,治书侍御史刘洎以为左右丞宜特加精简,上疏曰:“臣闻尚书万机,实为政本①,伏寻此选,授任诚难。是以八座比于文昌②,二丞方于管辖,爰至曹郎,上应列宿,苟非称职,窃位兴讥。伏见比来尚书省诏敕稽停,文案壅滞,臣诚庸劣,请述其源。贞观之初,未有令、仆③,于时省务繁杂,倍多于今。而左丞戴胄、右丞魏徵并晓达吏方,质性平直,事应弹举,无所回避,陛下又假以恩慈,自然肃物④。百司匪懈⑤,抑此之由。及杜正伦续任右丞,颇亦厉下。比者纲维不举,并为勋亲在位,器非其任,功势相倾。凡在官寮,未循公道,虽欲自强,先惧嚣谤⑥。所以郎中⑦予夺,惟事咨禀⑧;尚书依违⑨,不能断决。或纠弹闻奏,故事稽延,案虽理穷,仍更盘下。去无程限,来不责迟,一经出手,便涉年载。或希旨⑩失情,或避嫌抑理。勾司以案成为事了,不究是非;尚书用便僻为奉公,莫论当否,互相姑息,惟事弥缝。且选众授能,非才莫举,天工人代,焉可妄加?至于懿戚元勋,但宜优其礼秩,或年高及耄,或积病智昏,既无益于时宜,当置之以闲逸。久妨贤路,殊为不可。将救兹弊,且宜精简尚书左右丞及左右郎中。如并得人,自然纲维备举,亦当矫正趋竞,岂惟息其稽滞哉!”疏奏,寻以洎为尚书左丞。

【注释】

①政本:施政的根本。

②文昌:星官名。

③令、仆:指尚书令和仆射。

④肃物:整肃,和顺。

⑤匪懈:不敢懈怠。

⑥嚣谤:浮薄的诽谤。

⑦郎中:官名。唐代在六部各设四司,每司置郎中一人主事。

⑧咨禀:请示汇报。

⑨依违:犹豫不决,模棱两可。

⑩希旨:观望、顺从上司的旨意。

勾司:审案的官吏。

天工人代:指君主代天理物,官员所做的事都是天事。

【译文】

贞观十一年,治书侍御史刘洎认为尚书左、右丞的人选应当特别精心挑选,上疏说:“臣知道尚书省日理万机,是施政的中枢,这里人员的选用任命,确实很不简单。所以左、右仆射和六部长官好比是天上文昌宫内的众星,左右二丞好像是锁管车辖,这些官员以及下至曹郎,也与上天的星宿相应,如果不能称职,占了位置会引起讥评。我看到近来尚书省承受诏敕后搁下来不迅速执行,文书案卷堆积不及时处理,我虽庸劣无能,也请让我讲一讲这种现象的由来。在贞观初年,没有任命尚书令和左右仆射,当时尚书省里公务繁杂,比今天成倍地多,左丞戴胄、右丞魏徵,都办事熟练,公平正直,事情有问题就予以指责,从不回避。陛下对他们又信任爱护,自然能整肃纲纪。各个部门之所以不敢懈怠,就是任人得当的缘故。到杜正伦继任右丞,也能够对下面严格要求。近来之所以纲纪不整,都是由于勋旧亲戚占据了位置,既无才能胜任,又凭功勋倚仗势力互相倾轧。其他官僚,也不能秉公办事,即使想有所振作,又会先因畏惧争吵毁谤而退缩。所以一般事务都由郎中定夺,遇到难事就都向上面请示;尚书也模棱两可,不能决断,有些纠察弹劾的案件应该上奏,也故意拖延,事情虽已弄得很清楚,仍然盘问下属。公文发出去没期限,回复来迟了也不指责,事情一经交 办,就拖上成年累月。有的只迎合上边的旨意而不考虑是否和实情相符,有的为了避免嫌疑而不管是否在理。办案的部门只求办成就了事,不追究是非;尚书把逢迎谄媚作为奉公守法,不管对错,互相姑息,有了问题但求掩盖。而且官职应该从众人中选拔有才能的授予,没有才能就不应举荐,官是代上天办事,怎能随便叫人来做?至于亲戚元勋,只能给他们优厚的礼遇,他们有的高年老耄,有的因久病而理智不清,在当前既已做不出贡献,就应让他们休息去安度晚年。让他们长期在位阻碍进用贤能的途径,这是极不恰当的。为纠正这类弊端,应先精心挑选尚书左、右丞和左、右郎中,如果都用上称职的人,自然纲纪确立,还能纠正那种奔走争官做的歪风,这岂止是解决办事拖拉啊!”奏章送了上去,不久便派刘洎做尚书左丞。

【原文】

贞观十三年,太宗谓侍臣曰:“朕闻太平后必有大乱,大乱后必有太平。大乱之后,即是太平之运也。能安天下者,惟在用得贤才。公等既不知贤,朕又不可遍识①,日复一日,无得人之理。今欲令人自举,于事何如?”魏徵对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知人既以为难,自知诚亦不易。且愚暗之人,皆矜能伐善②,恐长浇竞③之风,不可令其自举④。”

【注释】

①遍识:一一考察。

②矜能伐善:以为自己有才能而忌恨别人。

③浇竞:轻浮地竞争。

④自举:自我举荐。

【译文】

贞观十三年,唐太宗对侍臣说:“我听说,太平之后必然天下大乱,大乱之后,必然又复归太平。大乱之后,即是太平之运。要想使国泰民安,只有任用贤才。你们既然不知道贤才,我又不可能一一加以考察,这样下去是永远得不到贤才的。现在我下令让人才自我推荐,你们看怎么样呢?”魏徵回答说:“了解别人的人聪明,了解自己的人明智。了解别人很不容易,了解自己就更为艰难。并且愚昧无知的人,都自以为了不起,时常打击比自己有才能的人。这样恐怕会助长世人攀比竞争的不良 风气,我认为陛下不可这样做。”

【原文】

贞观十四年,特进魏徵上疏曰:

臣闻,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父不能知其子,则无以睦一家;君不能知其臣,则无以齐万国。万国咸宁,一人有庆,必藉忠良作弼,俊在官,则庶绩其凝,无为而化矣。故尧、舜、文、武见称前载,咸以知人则哲,多士盈朝①,元、凯②翼巍巍之功。周、召③光焕乎之美。然则四岳、九官、五臣、十乱④,岂惟生之于曩代⑤,而独无于当今者哉?在乎求与不求。好与不好耳!何以言之?夫美玉明珠,孔翠犀象,大宛之马⑥,西旅之獒⑦,或无足也,或无情也,生于八荒之表,途遥万里之外,重译入贡⑧,道路不绝者,何哉?盖由乎中国之所好也。况从仕者怀君之荣,食君之禄,率之以义,将何往而不至哉?臣以为与之为孝,则可使同乎曾参、子骞⑨矣;与之为忠,则可使同乎龙逢、比干矣;与之为信,则可使同乎尾生、展禽矣;与之为廉,则可使同乎伯夷、叔齐矣。

【注释】

①盈朝:充满朝廷。

②元、凯:八元、八凯,传说为舜的贤臣。

③周、召:周,周公,名旦,武王之弟。召,召公,名爽,为周太保。二公曾辅成王。

④四岳、九官、五臣、十乱:均指古代传说中的著名贤臣。

⑤曩(nánɡ)代:从前的朝代。

⑥大宛之马:大宛,古代西域国名。汉武帝时,李广利破其国,得汗血马献于朝。

⑦西旅之獒(áo):西旅,西夷国。獒,大犬,武王时,西旅贡獒。

⑧重译入贡:指言语不通,借助翻译而献贡。

⑨曾参、子骞:曾参,字子舆。子骞,姓闵名损。二人都是孔子的弟子,以孝著称。

【译文】

贞观十四年,特进魏徵上疏说:

我听说,了解臣子莫若君主,了解孩子莫若父亲。父亲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就无法使家庭和睦;君主不了解自己的臣子,就不能治理国家。而要使天下太平,皇帝无忧无患,那就要忠臣辅佐。贤臣在朝就会政绩卓越,这样就可以无为而治了。所以尧、舜、文王、武王能名存千古,他们都有知人之明,使贤才会聚于朝廷。舜派八凯管理农耕,制定历法,让八元散布教化,使国家内外归顺,建立了赫赫功业。周公、召公辅佐周成王成就一代帝业,美名传扬。难道‘四岳’、‘九官’、‘五臣’、‘十乱’这样的贤臣,只能生活在前朝,而当今唯独没有吗?这只是在于国君求与不求、喜好与不喜好而已。为什么这样说呢?像那些美玉明珠、孔雀翡翠、犀牛大象、大宛的宝马、西夷国的獒,它们不是没有手足,就是无情之物,出产在蛮荒的地方,离这里有万里之遥,但是还是有人源源不断地把这些东西带进来,为什么呢?是因为这里的人喜好它们罢了。况且做官的人都仰慕陛下的盛德,享受君主赐予的俸禄,如果君主用道义引导他们,他们怎么会不尽职尽责呢?我认为如果导之以孝,那么就可以使他们像孝子曾参、子骞那样加以重用;如果导之以忠,就可以把他们当做龙逢和比干那样的臣子而加以提拔;导之以信,就可使他们像尾生、展禽一样;导之以廉,就可以使他们像伯夷、叔齐一样。

【原文】

然而今之群臣,罕能贞白卓异者,盖求之不切,励之未精故也。若勖之以公忠,期之以远大,各有职分,得行其道;贵则观其所举,富则观其所养,居则观其所好,习 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因其材以取之,审其能以任之,用其所长,掩①其所短;进之以六正,戒之以六邪,则不严而自励,不劝而自勉矣。

【注释】

①掩(yǎn):掩盖,遮蔽。

【译文】

然而今天的群臣,洁身自好、才能出众的人非常少有,恐怕是因为朝廷求贤之心不急切,没有鼓励劝勉他们的缘故。如果用公正忠诚去要求他们,用建功立业去激励他们,让他们各尽其职,各安其位。处高位则看其举荐的人,身富则看其养育的人,闲居时看其所好,学习 时看其言语,穷困时看其气节,卑贱时看其德行。量才录用,发挥他们的长处,克服他们的短处,用“六正”去勉励他们,用“六邪”去警戒他们。那么,即使不严厉地对待他们,他们自己也会振奋,不用苦口婆心地劝勉,他们也会自己努力。

【原文】

故《说苑》曰:“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则荣,犯六邪则辱。何谓六正?一曰萌芽未动,形兆未见,昭然独见存亡之机,得失之要,预禁乎未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显荣之处,如此者,圣臣也。二曰虚心尽意,日进善道,勉主以礼义,谕主以长策,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如此者,良臣也。三曰夙兴夜寐,进贤不懈,数称往古之行事,以厉主意,如此者,忠臣也。四曰明察成败,早防而救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使君终以无忧,如此者,智臣也。五曰守文奉法,任官职事,不受赠遗,辞禄让赐,饮食节俭,如此者,贞臣也。六曰家国昏乱,所为不谀,敢犯主之严颜,面言主之过失,如此者,直臣也。是谓六正。何谓六邪?一曰安官贪禄,不务公事,与世浮沉,左右观望,如此者,具臣①也,二曰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而进之,以快主之耳目,偷合苟容②,与主为乐,不顾其后害,如此者,谀臣也。三曰内实险诐③,外貌小谨④,巧言令色,妒善嫉贤,所欲进,则明其美、隐其恶,所欲退,则明其过、匿⑤其美,使主赏罚不当,号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四曰智足以饰非,辩足以行说,内离骨肉之亲,外构朝廷之

乱,如此者,谗臣也。五曰专权擅势,以轻为重,私门成党 ,以富其家,擅矫主命,以自贵显,如此者,贼臣也。六曰谄主以佞邪,陷主于不义,朋党 比周,以蔽主明,使白黑无别,是非无间,使主恶布于境内,闻于四邻,如此者,亡国之臣也。是谓六邪。贤臣处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术,故上安而下治。生则见乐,死则见思,此人臣之术也。”《礼记》曰:“权衡诚悬,不可欺以轻重。绳墨诚陈,不可欺以曲直。规矩诚设,不可欺以方圆。君子审礼,不可诬以奸诈。”然则臣之情伪,知之不难矣。又设礼以待之,执法以御之,为善者蒙赏,为恶者受罚,安敢不企及乎?安敢不尽力乎?

国家思欲进忠良,退不肖,十有余载矣,徒闻其语,不见其人,何哉?盖言之是也,行之非也,言之是,则出乎公道,行之非,则涉乎邪径。是非相乱,好恶相攻。所爱虽有罪,不及于刑;所恶虽无辜,不免于罚。此所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者也。或以小恶弃大善,或以小过忘大功。此所谓君之赏不可以无功求,君之罚不可以有罪免者也。赏不以劝善,罚不以惩恶,而望邪正不惑,其可得乎?若赏不遗疏远,罚不阿亲贵,以公平为规矩,以仁义为准绳,考事以正其名,循名以求其实,则邪正奠隐,善恶自分。然后取其实,不尚其华,处其厚,不居其薄,则不言而化,期月而可知矣。若徒爱美锦,而不为民择官,有至公之言,无至公之实,爱而不知其恶,憎而遂忘其善,徇私情以近邪佞,背公道而远忠良,则虽夙夜不怠,劳神苦思,将求至理,不可得也。

书奏,甚嘉纳之。

【注释】

①具臣:白吃饭的大臣。

②偷合苟容:装样子迎合讨好别人。

③险诐(bì):邪恶不正。

④小谨:小心谨慎。

⑤匿:隐藏。

【译文】

因此汉代刘向在《说苑》中写道:“臣子的行为,表现为六正六邪。实行六正则臣子光荣,犯了六邪之罪则臣子耻辱。什么是六正呢?一是有先见之明,在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臣子能够预见到得失存亡的利害,使君主免于祸患,永保江 山稳固,这样的臣子,是圣臣。二是虚心进谏,劝告君主实行礼义,帮助君主成就善事,避免君主犯错误,这样的臣子,是良臣。三是废寝忘食,兢兢业业,不断地为朝廷举荐贤才,不断用古代圣贤的楷模来勉励君主,励精图治,这样的臣子,是忠臣。四是明察秋毫,防微杜渐,断绝祸患产生的根源,转危为安,使君主高枕无忧,这样的臣,是智臣。五是奉公守法,不收贿赂,谦让节制,这样的臣子,是贞臣。六是国家混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当面指出君主的过错,这样的臣子,是直臣。以上就是所说的‘六正’。那么六邪是什么呢?一是贪得无厌,不务正业,苟且偷生,没有立场,这样的臣子,是具臣。二是认为君主说的话都是好的,君主的行为都是对的,只会趋炎附势,助长君主的逸乐,不顾严重后果,这样的臣子,是谀臣。三是内心陰险,外表拘谨,八面玲珑,嫉贤妒能,要想提拔谁,就只说好的,隐瞒过失,要想排挤谁,就夸大他的缺点,掩盖他的优点,致使君王赏罚不明,下达的命令又不被执行,这样的臣子,是奸臣。四是凭着自己的机巧辩才,掩过饰非,对内离间骨肉之情,对外制造朝廷混乱,这样的臣子,是谗臣。五是专权霸道,不可一世,私结友党 ,聚敛财富,伪造君主的诏令,以显贵自居,这样的臣子,是贼臣。六是用邪道歪门迷惑君主,陷君主于不仁不义之境,蒙蔽君主,使他不辨是非曲直,臭名昭彰,这样的臣子,是亡国之臣。这就是所说的‘六邪’。如果贤臣做到六正,避免六邪,那么朝廷就会安宁,国家也会太平。生时为百姓造福,死后被人追忆思念,这就是为臣之道。”此外,《礼记》说:“秤杆一提,物体的轻重就称出来了;绳墨一拉,曲直就显示出来了;规矩一比,方圆也就清楚了。有德之人都明白事理,不能妄说他们奸诈。”可见臣子尽忠与否,其实不难辨别,如果朝廷能够对他们以礼相待,以法约束,行善的能够加以褒奖,作恶的能够处以刑罚,他们怎么会不尽力呢?

朝廷想要提携忠正善良的大臣,贬斥不贤之臣,已经有十几年了,但是为什么没有落实呢?是因为只说不做。表面上是行公道,实际上行为不端。这样,是与非互相矛盾,好与恶相互攻击。自己喜欢的人即使有罪,也不会受到处罚,自己不喜欢的人即使清白无辜,总会有罪名上身。这就是喜欢他就会使他存活,憎恨他就会将其置于死地。或者因为小小的过失而忘记巨大的功劳,因小小的缺点而忽略良好的品行,所以君主不可以奖赏无功之人,君主的刑罚不可以漏掉有罪的人。奖赏不能勉劢大家为善,惩罚不能禁止一些人作恶。既然这样,我们希望达到邪正分明,怎么去加以实现呢?如果赏赐时不忘被疏远的臣子,处罚时不庇护亲近的人,做到公平仁义,实事求是,那么邪恶就会无处藏身,善恶自然泾渭分明。崇尚质实,不慕虚华,观察官员是否仁厚,不到一个月就会清清楚楚。那些不诚实的臣子,他们的大公无私只表现在言语上而不落实在行动上,这样的官员是不会为民着想的。如果喜欢臣子,就对他们的缺点视而不见,厌恶他们就认为他们一无是处,被一己私欲驱使、亲近奸邪的臣子,背离公正之道而疏远忠臣良将。一旦如此,即使夜以继日地为政务操劳,对治国也是于事无补的。

看过奏书后,唐太宗欣然接受。

【原文】

贞观二十一年,太宗在翠微宫①,授司农卿②李纬户部尚书③。房玄龄是时留守京城。会有自京师来者,太宗问曰:“玄龄闻李纬拜尚书,如何?”对曰:“但云李纬大好髭须,更无他语。”由是改授洛州刺史。

【注释】

①翠微宫:在长安县,武德八年建,贞观十年废,贞观二十一年复修。

②司农卿:唐时掌仓储等事的官职。

③户部尚书:户部长官。

【译文】

贞观二十一年,唐太宗在翠微宫加授司农卿李纬为户部尚书。房玄龄当时留守在京城任职。有个官员从京城来,唐太宗问他:“房玄龄听说李纬出任尚书之后,有什么意见呢?”那个官员回答:“只听到房玄龄说李纬喜欢留胡 子,再没有其他评语。”唐太宗听后,改任李纬为洛州刺史。

【评析】

《择官》篇在于进一步阐述“致安之本,惟在得人”的思想和具体办法。一是主管大臣要把择官用人作为大事来处理。“公为仆射,当助朕忧劳,广开耳目,求访贤哲”,“读符牒不暇,安能助朕求贤哉?”便体现了唐太宗这一指导思想,并敕尚书省,细碎事务皆付左右丞。一是要妥善办理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吏的选拔和管理。“朝廷必不可独重内臣,外刺史、县令,遂轻其选。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朕居深宫之中,视听不能及远,所委者惟都督、刺史,此辈实治乱所系,尤须得人”。一是要讲求质量,务求称职。“当须更并省官员,使得各当所任,则无为而治矣”。“乱世惟求其才,不顾其行。太平之时,必须才行俱兼,始可任用”。太宗与魏徵一致认为“何代无贤,但患遗而不知耳”。

《贞观政要》第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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