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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聊斋之十五:以《叶生》为例,看蒲松龄如何揭露科举弊端

作者:齐齐哈尔诗词网
日期:2019-12-05 22:3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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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聊斋·叶生》,蒲松龄之自画像也,清人但明伦评:“我读之为之大哭”,是得其骨髓也。据《淄川县志·蒲松龄小传》载:“文章风节著一时”、“新城王渔阳先生素奇其才,谓非寻常流辈所及也”,而在《聊斋·叶生》里亦有“文章词赋,冠绝当时”、“会关东丁乘鹤来令是邑,见其文,奇之”,与之一一对应。可以说,蒲松龄年少成名,却一生困于科场,此小说《叶生》,虽为“聊斋”之文,实则为以血泪书之诗篇,令人读之叹惋。

品聊斋之十五:以《叶生》为例,看蒲松龄如何揭露科举弊端

蒲松龄

正文

若聊聊清小说如何揭露科举之弊,人必举《儒林外史》以答之,尤其以《范进中举》此一段落,是嬉笑怒骂,鞭挞精准,故鲜有人不知。然而笔者以为,《儒林》似“清明上河图”,吴敬梓以笔之锋利,描绘儒场之百态,虽极为详尽、生动,却缺乏《聊斋·叶生》此类小说以简练笔墨叙写人生哀苦,感情浓烈而沉痛如亲历之妙,赚得人眼泪,颇有直面人生凄凉处之悲剧意味。此二书似为一脉?

昔者,鲁迅先生于《中国小说史略》如此评价二书:《聊斋志异》在清之拟晋唐小说为“专集之最有名者”,《儒林外史》则是为清之讽刺小说“始有足称讽刺之书”者。一在“志怪”,一在“现实”,鲁迅先生区分二书之法,乃是遵从中国古代小说史之流变、历史为主体,以写实主义为衡量准绳,故此二书分在二章,互补相关、互补成为清之小说大貌。鲁迅先生之定评本无多可质疑,然而笔者从现代眼光看,正如蒲松龄《聊斋·自序》所言“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聊斋》一书中“鬼狐之幻”,乃是以冷漠人间为衬,其于当世之讽怨,不下于《儒林》一书。又《聊斋》此书,一半为花妖狐魅,一半为书生科场,题材又与《儒林》为一家,故笔者此文,抛开文学史流变、文学立场,单从文本出发,褒《聊斋》而贬《儒林》,以见蒲松龄之大家风范——

品聊斋之十五:以《叶生》为例,看蒲松龄如何揭露科举弊端

1935年十版 民国毛边本

一、《聊斋·叶生》在叙述上体现“命运”意识,其深刻性高于《儒林》的现象讽刺笔法: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点出了《聊斋》小说的两点特性:1、出于幻域,顿入人间2、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可以说蒲松龄的《聊斋》虽为“志怪”小说,但是早已不同发端于魏晋南北朝之际,以“发明神道之不诬”为旨的《搜神记》之类,其笔下之“异”,多为对“人间”的文学形象化,又从“人”的角度,状写了“命运”的偶然性、悲剧性

其情节如下

《聊斋·叶生》讲述了一个唤为“叶生”的书生,文章虽好,却屡试不中,郁郁而终,有愧知己丁乘鹤,死后以魂魄相随,又助丁公之子高中,待回乡探望之际,才发现自己早是已死之人的故事。

为何说《叶生》比《范进中举》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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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早期八股文科举《八科考卷文编

1、以“起笔”论起:笔者以为《聊斋·叶生》第一句颇有深意,具有现代性:

“淮阳叶生者,失其名字,文章词赋,冠绝当时……”

蒲松龄的《聊斋》是“用传奇法,而以志怪”,故开篇介绍多为“姓氏人名+地点+职业、事情等背景”的模式,目的在于交代清楚,即使主人公没有名字,多用“某”“生”等代之,本不会多叙述,如《成仙》“文登周生,与成生少共笔砚”。

然而,《叶生》却赘述了一个“失其名字”,又下文皆“叶生”指代人物,须知蒲松龄笔法以简练著称,如《叶生》中“无何,寝疾”之语,以及在下文“异史氏曰”中言:“天下之昂藏沦落如叶生其人者,亦不复少”,故以上证据,笔者可以断言:“失其名字”,非赘述,是刻意为之之笔,为使人物在小说中具有了不确定性。这是一个在“五四”之后的小说十分常见的手法:以“我”代指一类人。然而蒲松龄这一笔,又更具有超前性:失其名字=此人是谁?读者在阅读审美的期待视野之下,跟随主人公经历大起大落:文章小有名气——郁郁不得志——得到丁公帮助成为科试冠军——又不中——跟随丁公,助子高中——衣锦还乡——才察觉自己早死去。于是人们会发现,说的竟然是自己,这是一种审美的认同,人物和读者成为一个共同体,这是因为——巧妙地叙述之下,升华到了超脱科举的普遍意义,人生的无可奈何,谁又不如同叶生一般,为了一件事情“当局者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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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中举“发疯”

反观《范进中举》,其叙述结构为:中举人前,家贫——中举后,疯了——被胡屠夫治好——众人巴结。叙述只是单纯的一个起伏,其复杂性在于延伸而出的社会状态,并非故事本身。就如同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的评价:“乃秉持公心,指摘时弊”,《儒林》一书在中国小说史上,是以写实主义奠定其地位,我们虽然能感慨礼教、科举之下,人性的堕落和坚守,但是总是在文本之外,旁观的视角,无法引起局外人的共鸣

2、从“疯”这一情节对比二书:《范进中举》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情节,便是范进中举后发疯:

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着,往后一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老太太慌了,慌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他爬将起来,又拍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着,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

一个落魄穷酸的读书人,一朝中举之后,居然是喜极而疯,于是让人深思背后的深刻涵义——科举制度对于读书人的迫害。这种讽刺笔法是辛辣的,让人在啼笑之余,洞见可悲之处

那么,相比《叶生》此篇小说呢?其中的“疯”,是“魔疯”,比之“可悲”更深一步,是具有“悲剧味”。简单来说,叶生之疯,是一种执迷。

生凄然曰:我今贵矣。三四年不觌,何遂顿不相识?妻遥谓曰:君死已久,何复言贵?……生闻之,怃然惆怅,逡巡入室,见灵柩嫣然,扑地而灭。妻视之,衣冠履鞋如蜕委焉。大恸,抱衣悲哭

这是蒲松龄“异”的笔法,以荒诞讽喻现实人间,多少读书人到死也难休,只为一朝功名,纵然如叶生一般有才华,却时运不济,依靠自己学生,才能依靠人情关系,实现胸中抱负,岂不是可笑又可悲?在这种执迷之下,我们似乎又能看到一种隐喻:功名皆虚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而书生执迷,累世难逃此苦。这种“疯”,显然比吴敬梓更让人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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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时期的同城科举

二、《聊斋》笔致峭拔婉转,生动传神,在语言上远胜于《儒林外史》

1、六朝骈文灵动之致:

从文学史的角度看,我国语言从很早开始就有了“文”“白”分流的趋势,文言文难以描绘出生动、复杂的人物以及情感世界,最终被白话小说所取代,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诗歌等题材,我们反观《儒林》“范进中举”的片段来看,似乎是细节描摹比《聊斋》更胜一筹。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短篇小说的精悍短小,确是在蒲松龄文言体小说中发挥的淋漓尽致,这又成为了蒲松龄胜与吴敬梓之处。 众所周知,六朝骈文注重语言文字的审美性,在蒲松龄文言小说中,虽大多体现在写景之中,但是《叶生》此篇,也可以找寻一二痕迹:

不意时数限人,文章憎命,榜既放,依然锻羽。生嗒丧而归,愧负知己,形销骨立,痴若木偶

一言一词,皆为用语凝练,比喻贴切,此笔妙曼,迥出所谓唐宋八大家之外,笔致自然传神,又与六朝骈文蹊径显异,是得其神髓

相较之《儒林》“范进中举”,语言多用夸张、细节描写等:

来到集上,见范进正在一个庙门口站着,散着头发,满脸污泥,鞋都跑掉了一只,兀自拍着掌,口里叫道:"中了!中了!"

《儒林》的刻画虽然也十分生动形象,但是“散着头发,满脸泥污”,只是流于人视觉所能见,我从这样子的表现再体会出范进的可笑之处,比之《叶生》“形销骨立,痴若木偶”,则《聊斋》一书中更多了一份内心的黯然销魂。《儒林》此处,是中举发疯之态,自然是用力最大之处,但是和《聊斋·叶生》一对比,则显得相形见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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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木偶

2、述人叙事,凡事件关键之处,人物笑貌皆活现

《儒林》一书中,“范进中举”最生动的人物非范进,而是前后形成鲜明对比的胡屠夫,通过他举前后的态度变化可窥见读书人生存环境的冰山一角:

前: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这心,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养……一顿夹七夹八,骂的范进摸不着门。后:我每常说,我的这个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里头那张府、周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你们不知道,得罪你们说,我小老这一双眼睛,却是认得人的。

我们绕过《儒林》语言的通俗性,也绕过《聊斋》的典雅、曲高和寡,这里就可以指出《儒林》的一个瑕疵:语言的繁琐性。举个例子:就好比鲁迅在《孔乙己》中那“排出九文大钱”,一个简练的人物动作,成了孔乙己的留在人心的经典理由,若成了《儒林》这样,将骂骂咧咧的废话一股脑儿抛出,试问,读者会记得人物怎么骂人吗?答案自然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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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屠夫

在《叶生》中,人物的刻画,将动作、语言巧妙地结合,恰恰以少量的字数完成了人物的刻画:

传之卧榻,生持书啜泣,寄语来使:“疾革难遽除,请先发。”

短短几个字,动作——持书、啜泣,可见其内心感动与悲伤,语言——“疾革难遽除,请先发”,和自己动作所呈现的内心,出现了不一致的举动,于是见到叶生内心之悲。这是《儒林》一文所不能做到的。

论《聊斋·叶生》和《范进中举》所呈现的科举弊端的差异性

其实,《聊斋》和《范进中举》之间,所呈现出的科举弊端也是不一样的,当我梦将目光跳脱出范进发疯,叶生离魂的离奇情节,我们发现,《叶生》写了科举制度内的弊端,《范进中举》写了科举制度之外的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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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试卷

1、从《叶生》看科举体制之内

首先,科举制度缺乏公正性。《叶生》原文如下:

“值科场,公游杨于学使,遂领冠军。”

这里蒲松龄写得很明白,是丁公以自己的颜面,极力推荐,考官重视了叶生的文章,所以才有了“冠军”。

第二,科举存在主观性。《叶生》如下:

生以生平诵拟举子业,悉录授读。闱中七题,并无脱漏,中亚魁。

可见,叶生遂屡次不中,但是自己的能力,却足以使得自己的学生中榜,个中缘由,可想而知。

第三,科举官可以买,荒唐之极,《叶生》原文如下:

公不忍强,嘱公子至都,为之纳粟。

所谓纳粟,就是捐官,在科举体制之下,穷人,依然是不能有翻身之日的。

综上,我们可以看出,所谓科举体制,早已失去了之前选拔人才的功用,无论是对于读书的压迫,以及精神的控制,也不再是贫寒之人一跃龙门的捷径。其体制之弊端,让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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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城清代考院

2、从《范进中举》看科举体制之外:

首先,读书人的贫穷和功利思想。在《范进中举》之中这样子写道:

辞了丈人回来,自心里想:"宗师说我火候已到,自古无场外的举人,如不进去考他一考,如何甘心?"……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被胡屠户知道,又骂了一顿。

读书人因为读书而贫穷,周围的人瞧不起他,但是读书人一心只想着获取功名,即使是倾家荡产,无米下锅也在在所不惜,可见功利思想之深刻。

其次,科举制度是阶级社会的表现。如之前,在上述提到过的一样,胡屠夫在中举前后的态度变化,可以看出,科举制度制度下,人性是异化,人在环境的支配之下,变得势力,读书的高尚性质也充斥着一股子的铜臭味,当真是可笑。但是这偏偏是社会的主流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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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富和读书

最后以封建王朝为背景的科举制呈现除了剥削的本质

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人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到两三个月,范进家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张乡绅家又来催着搬家。搬到新房子里,唱戏、摆酒、请客,一连三日。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有人都希望巴结中举的范进,这似乎和上述的内容如出一辙,但是,我们发现,这些人主动给范进送财富,本来一贫如洗的范进,一下子变成乐钱权兼有的人。人吃人,被吃的人再吃人,这种现象,当真让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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